许青窈多看了两眼,面不改色地垂眸。
一落座,许青窈的婶娘就忙着给薄青城添菜,“这位管家怎么称呼?”
“哦,姓,”薄青城略一思索,“姓蓝。”许青窈看了一眼,知道这是随他母家的姓。
“敢问蓝管家,今年多大了?”
“二十有五。”
“可曾婚配否?”妇人又是掇菜又是添酒,很是热络。
薄青城看许青窈一眼,转头微微笑道:“自小便有一心上人。”
许青窈低头默默啜了口汤。
“自小?看来是青梅竹马了,竟然还未结成眷属吗?”妇人显然有些心急了。
连她那老实的丈夫都听出不对劲,皱着眉头使眼色提醒她,许青袖的脸色也很不好看,拿臂肘碰了自己亲娘好几下。
薄青城却好像不以为意,露出一道带着憾然的微笑,“她已嫁了人,我至今未娶。”声音清冷肃然。
“那是为何?”
薄青城略有停顿,随即笑吟吟地看向众人。
“在等她变成寡妇。”
薄青城说着,在桌底下拿膝盖向身侧人轻轻一撞,许青窈不动声色地将椅子挪远些。
众人面露尴尬,席间只有年纪最小的孩子咂吧嘴的声音。
方才还眉飞色舞的妇人脸色难看,如同沾了一层锅底灰,薄青城见状偷偷弯了弯唇角。
用过饭,许青窈去灶房帮忙,就像小时候一样,饭后由她来收拾残局。
她小时候像客,现在大了真成客了,却还是坐不住。
大锅里,开水鸣沸。
妇人在案板旁叠抹布,一面说:“窈娘,不是婶婶说你,你也算嫁进了高门,这些年,咱们也知道你不容易,连门也没登过几次,就是怕给你惹麻烦,叫你夫家看你不起,但现在咱们家的境况你也看见了,自小养育你和袖袖两个女儿家,那真是千娇百贵,本就薄的家底刮得只剩一层灰,再加上几年前生了那个小的,这两年年辰又不好,日子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了。”
看着婶娘一味地哭穷,许青窈心里好笑,说什么“千娇百贵”就算了,当初薄家纳她冲喜,出了老大一笔聘金,都进了婶娘口袋,这会儿却说什么也没落下,这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遂只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笑道:“婶娘,我瞧着袖袖头上那个步摇,倒挺别致的,像是庆芳斋的东西。”
庆芳斋在淮安城里,东西作价昂贵,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家才用得起的,如今既然这样哭穷,怎么还能戴着那样的东西招摇?
还有一桩,她瞧着那个步摇,像是出自薄家大房纳她时送来的聘礼里头的,她走的时候没有嫁妆,却把聘礼和□□都全留了下来,也算是报答他们十几年的养育之恩了。
有些账原是出自亲人间,稀里糊涂也就算了,只要那捡了便宜的人,自己心里知道就好,但是嘴上的便宜也要占,未免太不地道了。
婶娘听了这话,脸色就有些不大好看,大约也知道自己理亏,就挽尊说:“你也知道,你妹妹从小就是个爱俏的。”
许青窈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妇人尴尬地笑了一下,“你今日是客,去房里坐着吧,怎么还到这地方来了?”
许青窈看着已经擦洗整洁的碗碟,心想,婶娘还是和从前一样的会做人,活是她做的,疼爱晚辈的名声却是要捞的。
“我是怕人家瞧见我享婶娘的福,说婶娘没把我教好,反倒坏了婶娘的名头,到时再叫旁人一并挑起袖袖的毛病,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妇人脸色讪讪,“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嘴皮子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许青窈笑得温柔无害,“都是托婶娘的福。”
当初虽说老财主家要逼婚,但是但凡大伯和婶娘能做出点抵抗,对簿公堂她都不怕,何必要走薄家的门道呢。
也就是这步错棋,让她沦落到现在的境地。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交锋着,许青袖在门口探头探脑,“爹叫我来拿茉莉花茶。”
她娘走到壁橱前,“你爹这个死脑筋,茉莉花茶都是去年的了,能给贵人喝吗?”
从里面另掏出一个青瓷小罐,“听说这叫雨前龙井,把这个煮上。”一面嘱咐,一面伸手把女儿额前的鬓发勾下来两绺,还用指尖蘸唾沫,准备给打湿。
“哎呀娘,你这是干嘛呀。”青袖嫌恶地跳开。
“傻丫头,你是辨不来美丑,前面头发梳得光溜溜的,跟个秃娃儿似的,一点秀气都没得,谁能看得上你。”
青袖抱上茶叶罐,三两步跑出灶房门外,趴在窗户上无奈朝许青窈撇撇嘴,意思是“你瞧我娘那样”。
大约她也是看不上她娘的行径的。
妇人捡起手上抹布,朝窗子上一砸,“死丫头,我那是为了谁好?”
有刷锅水的味道弥散开来。
许青窈皱了下鼻子,捡起抹布,放到清水里又用皂荚泡一遍。
就听见婶娘倚在门前又开始絮叨,“你看看,袖袖这孩子,今年都十七了,还没寻见婆家,人家是眼光高,哪个都看不上,我一说,人家就说‘你愁什么,难道我姐还不管我’?你听听这话,竟像是我们做父母的都害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