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黄道婆的织棉技术从琼州传入松江府,江浙就成为纺织重地,然而相比于时兴的技术,当地的产棉量却相形见绌,与之相反的是,山陕虽然盛产棉花,纺织能力却有限,源于气候干燥,织布断头多,产量差。
再加上西北东北两地苦寒,长期需要大量棉布输入,这就促使三大商帮不得不交流协作,造就了一条贯通南北的商路——
由晋商和陕商在北方采购棉花,沿运河载至江南进行加工,等棉花被织成布匹,再从徽商手中回购,装货启程,运至北地贩卖销售,从中赚取大额利润。
许青窈略想了一想,今年这会儿明明才刚到六月,怎么北商就往南来了?
往年都是七到八月,晋商才运棉过来,向江南的布商交付原料。
她派人出去打探,结果说是这批商人这回下江南,身后没有带任何货物。
这就奇怪了。
一直等到三天后,这群人还是在四处悠游玩乐,把淮安城的山山水水都逛了个遍,甚至还包了几艘乌篷船,直往徽州和扬州去了,看他们白日放歌,夙夜醉酒的样子,似乎此行真是来纵情山水的。
人家没公开行程,本地的商会自然也不好先去登门叨扰,至于棉布纺织的生意,牵涉的也不是某一家,因此大家普遍都在观望。
这一夜,又是雨。
许青窈点过茶叶的龙门帐,刚才睡下,就听外面笃笃敲门。
“大少奶奶,不好了,底下粮仓漏水了。”
许青窈披一件青色绿萼梅刺绣披风,掌灯前去开门。
“怎么回事?”
旺儿神情焦急,“大少奶奶,底下仓库漏水,二爷住的地方都快被水给淹完了。”
“还不赶快把人移出来,给换个干净地方。”
“二爷那样子,您也知道,刚说要给他换地方,就是一气大吵大闹,谁也说不听,恐怕还得您亲自去看看。”
许青窈扶额,“行。”
许青窈到底下仓库一看,果真淹成了个水帘洞,看样子是有一段时间都不能住人了。
就连才送的灯笼也全都叫水泡坏了。
抬抬手,“挪到其他仓室吧。”
铁索咣啷,经过她身边时,衣摆猛然被抓住,许青窈看着那只被水泡得发白的长手,视线移向笼子里湿漉漉的人,猛然愣了一下。
她想起郎中的话——“如果再受潮,恐怕伤口要恶化”。
好不容易才转好,到时看病还要花钱。另一方面,现在基业的根底还在薄青城的人手里握着,要是叫他们知道,自己的主子真出个好歹,届时恐会带来更多麻烦;还有外面生意上的合伙和主顾,估计早都等着看薄家的笑话呢,正值风雨飘摇之际,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还真是处处受掣。
这样想着,遂沉声道:“行吧,就放我隔壁。”放她间壁,也好叫她看着点,别闹出什么事来。
将心腹都遣走,许青窈疾步上了楼梯。
刚和衣睡下,就听见隔壁一阵当啷声。
许青窈翻了个身。
又是一阵异响。
拉上锦被,将整张脸覆住,朦朦胧胧地睡去。
大约隔了一炷香。
“咣咣咣”
像是有人在凿墙。
“薄青城,你这是要偷光么!”
许青窈狠狠地在墙上蹬了两脚。
片刻静默。
“咣。”短促的一声,像是有点畏惧似的。
许青窈倒吸一口凉气,披上外袍,气势汹汹地杀了过去。
两扇描金漆绿门在黑暗中瑟瑟发抖。
“这么晚不睡觉,你到底想干什么?”
笼子里的人捉住铁栏,正努力将他沉重的窝搬到紧贴隔壁卧房的墙下去,铁索因而晃动地厉害。
“愚蠢,你是崂山道士吗?世上没有穿墙术。”
还在晃。
许青窈无奈扶额,“薄青城,我看你也是真疯了,你坐在笼子里,怎么可能搬得动这庞然大物?就像你不能揪住自己的头发,让自己脱离地面。”
于是他招手,意思是要她帮他。
好了,这是给自己挖坑。
许青窈伸出一根手指警告他,“我帮你这一次,然后你不许再闹。”
笼子里的人点头。
一个笼子,再加一个男人,很重,幸好她力气尚可。
推过去,然后将铁笼靠墙摆好。
他挺着腰往后挪几寸,贴在冰凉的墙壁旁,盘腿坐好。
许青窈擦了擦手,转身要走。
门差一指就要阖上。
“咣咣咣。”
声音小心翼翼中又透着大胆狂妄——
随着最后一声收势,黑夜里传来微弱的回音。
始作俑者的指节还叩在笼子的铁栏杆上。
廊上的莲花滴漏沥了三下。
许青窈仰天长叹,深吸一口气,探头进去,眯起眼睛,冷厉地瞧着笼中人,半晌都未曾挪眼,意思是“你还有什么花样,尽管使出来”。
薄青城指指门口,又敲敲隔壁。
意思很明显了,他这是要跟着过去。
“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