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窈笑道:“想来从叔叔回家,咱们两房还没聚呢,也早该给叔叔接风洗尘了。”
薄青城打了一个揖,“全凭嫂嫂赏脸。”
*
小狸得了良身,高兴自是不提,路上经过茶坊,自告奋勇跳下车去,要请白老一碗茶喝,感谢人家为她跑这一趟的劳累。
进了茶坊,看到一堆人孵在里面,其中赫然坐着薄家老三——那个不成器的酒鬼赌徒,时常来给大房找麻烦,她早厌透了此人。
此刻不知在哪里喝得酩酊,满脸通红,还在人群里发大话,“我给诸位讲一个笑话——”
“话说某地有一老翁扒灰,事毕,向其媳告揖道:‘多谢娘子美情。’ 那媳妇却说:‘爹爹休得如此客气,自己家里,哪里谢得许多。’ ”①
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有人趁机起哄道:“三爷怕不是讲你薄家家事吧。”
又是满座俯仰。
“薄家那许多,亏你知道是哪一家!”
“还能有谁,自然是淮安城里富得流油的那一家。”
有一年青秀才模样的人,面色不虞,颇为嫌弃地觑了薄老三一眼,“俗话说‘死者为大’,到底沾亲带故的,怎么还编排起死人闲话来了?再说人家绝了户,也实在可怜……”
小狸心想:看来这人群里面还是有明白人的。
薄老三冷笑一阵,“什么叫绝了户?人死了,种却留下了,你们说这还能叫绝户吗?”
……
小狸见薄老三张着嘴,不知又会吐出什么荒唐来,几步上去就把桌上的茶壶打翻,“三爷,你欠下赌债,问我们索钱不得,就出来编排大房的闲话,你还配作长辈吗?”
门外候着的老白也听见了,急忙跑进来,制止了这场喧闹,向众人连声告了歉,将两位冤家一齐拉了出去。
那薄老三醉得像个泥虫,这会儿瘫在车厢一角呼呼大睡,全然忘了方才差点掀起一场滔天巨浪。
是以,一进府,小狸就赶快将这场所见报给了许青窈。
“大奶奶,您快想个办法吧,这么下去,咱们岂不是要被那糊涂虫拿捏!”
许青窈坐在二楼的支摘窗下,看庭中那株玉兰,洁白硕大的花朵,熙熙攘攘地挤作一团,被前几天的雨水洗过,像是一树吸足水分的云,傍晚的光洒下来,给花瓣和木窗都镀上金边,显出一种岁月静好来。
“小狸,你说说,族里那几位老古董会想什么办法来对付我?”许青窈幽幽开口。
“这……再怎么说他们也是长辈吧,难不成会比薄老三的手段更下作?”
许青窈沉沉望着左上角那一枝欹进窗来的斜枝,忽然站起身,探出半个身子去, “这枝子倒有些意思……”
伸手摘去最顶上的一朵, “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转身交到小狸手里,露出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小狸,收好!”
到了夜里,白管家被叫了来。
“这两日我们大房恐要生变,还得烦您老多寻几个护院,将那墙角四下围住,放上大水缸,只是入了夜,偏将西角侧门松懈下来,那里有一道矮墙,前些日子被雨冲圮了,也暂且先晾着,别修整。”
老白觉得奇怪,却也应了。
“还有一件事,您老外面行走,认识的人多,烦您给我去寻一个赌徒来。”
“赌徒?”
第12章
长盛坊,烧灯续昼,灯火通明。
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的牌桌上,“三爷,这把您可又赢了!”
“来来来,爷今天手气好,继续!”
薄老三脸上笑开了花,一连赢了五把,他这回是赚大发了,都说人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看来这赌运也是一样。
谢天谢地,总算轮到他薄贵转大运。
在围着的一堆看客里,最显眼的是对面的小白脸,细眉细眼尖下颌,有点谄媚的相,眼睛粘在薄老三身上,亮晶晶的两片薄嘴唇里恭维个不停:
“三爷,您可真是高人不露相啊,怎么从前在这片就没见过您?”
薄老三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囊中羞涩,怯于来长盛坊这个淮安第一大赌场,只敢在小作坊里过瘾,就打了个马虎眼道:“爷从前在洒金坊那块儿混。”
对面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显然是不想揭穿这份虚荣之下暗藏的窘迫。
“那可真是我们这帮人积德了,您要是早来,现在长盛坊指不定满地光腚——个个连裤子都输得没得了。”
众人纷笑,极尽谄媚。
薄老三是个眼皮子浅的,听了这话,还只当自己真有本事呢,脸上愈发得意洋洋。
小白脸趁他不备,手底一翻,盒中的骰子咕咚变了向。
这一把玩儿的是“除红谱”,果然,一翻盖儿,就是个满园春。
满座喝彩!
原来在这类戏中,向来以同色为贵,驳杂贱之,四枚四点大红色为最高之彩,称“满园春”,又叫“堂印”。
这薄老三可不就撞上个“堂印”吗?
薄老三坐地揽财,除了跟庄的,其余人都红了眼,那没押中的,愁眉苦脸,叹息不迭,当真应了那句话,“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吆,您老的手气今日可真神了!”有那跟着薄老三赚了钱的,笑着鼓噪:“三爷,要不咱再来一盘‘赶老羊’和‘掷挖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