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汍点点头,话题就这么搁置了。
云深堂内。
许青窈轻轻走过去,把怀里的猫,放到薄今墨枕畔。
“这猫快把你的猫打死了,你也不管管么?”
床上的人睡得沉沉,似乎已经在另一个世界里了,连猫窝在他颈间,蹭他苍白锐利的下颌,也都没有丝毫知觉。
许青窈将猫抱过,无奈地笑,“这猫脾气暴,除了它那个恶主子,谁也不让抱,一抱就咬,没想到,和你倒亲近。”
过了好一会儿,见他嘴唇翕动,仿佛□□着什么,“我不是……不是……”
许青窈俯下身去,这回,终于听清了,“孽种……”
晴天霹雳的一句。
她神色一凛,怔住了。
见他眼角泪珠滚落,她心里遽然酸涨起来,想起那夜,他陪她站在渡口,渺渺烟波里,目送他们一家乘船远去,他帮她治愈心病,自己却跌在扑朔迷离的过往挣脱不得。
许青窈抬头看窗外,明明是白天,可是她好像看见了月亮。
抬手用袖口拂过,复杂的团花镶滚在那白瓷一样的素白面庞上,留下轻微的红痕,“不醒也好,你要做的事,就交给我办好了。”
“信得过我吗?”
第103章
这一场盛大的猫宴, 在淮安城的上空荡起了毛毛雨。
秋风起,猫毛飘飞, 落入市坊人家的井水, 街边贩夫的货担,桥上卖花女郎的竹篮,莫说深宅大院贵妇人的翠翘银篦遭殃, 连从薄府墙下经过的行人也无辜受戮,满身的猫毛,一个个像是从猫肚子底下才钻出来, 将要登仙了,登的当然是猫国仙班。
幸好, 时节到了九月,忽然下起雨来, 那在日头下为非作歹的浮毛, 终于湮灭在淅淅沥沥的雨点之中。
是月也, 豹祭兽, 雀化蛤, 菊始英, 芙蓉冷,汉宫秋老,芰荷为衣。①
漫天雨丝中, 一尾青色油布篷船于淮安北渡口登临。
岸上早已有马车静候。
两侧随从严整侍立, 竟无一个打伞,任由冰凉的雨水在脸上纵横。
披着斗篷的人身材极高大, 目不斜视, 径直掠过两队随从,上了马车。
车外童子小跑上前来, 提着嗓子眼答话,“主父,过了城门,往总督府去,还是?”
马车里的人隔着帘子发话:“改道。寻一间客栈,做得隐秘些。”
外面雨势滂沱,淮安漕运总督府里,一群人正吵得火热。
“我早听说这桩运粮的差事会落到司礼监头上,设什么后院,快把那几房舞姬都遣走。”说话的是淮安新任知府,此人面白体宽,比之前一任知府范文烛,秉性柔和,却少了些决断。
另一位仓场侍郎发话,“知府大人这话,倒像是谁会未卜先知似的,谁能知道一个好好的监漕御史,怎么会在中途翻船?”
“上一任漕运总督,听说就死在这座府里。”
众人对此事皆有所耳闻,听了这话,当即感到脚下一阵凉意攀升。
坐在角落里的薄青城一直在沉默,见这些人偏题太远,此时便开口,“听说这次来的公公,是当今九千岁的干儿子。”
那位仓场侍郎冷笑道:“说是干儿子,可太监这玩意儿谁不知道,身前没东西,自然也就没有身后事,所谓缺什么补什么,没儿子就认儿子,宫里但凡一个有点头脸的太监,膝下就不知道排着多少子子孙孙。”
众人不约而同露出隐秘的笑意。
这些人是正经的科举出身,祖上多是清流世家,最不济也是寒门子弟,自然看不上那些阉党。
薄青城冷眼瞧着,唇边噙一抹淡笑。
一个上了年纪的知县在后面嗫嚅,“漕粮海运是大事,总不至于派一个没有根底的过来。”
“不是没有根底,是我们不知人家的根底。”
“人还没到吗?”
“据沿途驿所通报,说是下大雨阻住了,还得再等几天,最慢也在七天之内。”
“这回竟然走的是陆路。”
“这还不好理解吗?人家是怕重蹈前任覆辙,阴沟里翻船。”
“看来这回漕粮改制是板上钉钉了。”
雨声中,众人七嘴八舌地争论,薄青城却独坐在靠窗的角落里静心品茶,一面暗自忖度。
朝廷在各省征集的漕粮,去向一般是三种:一是军需粮草转运,二是皇室的白粮特供,三则是朝廷官员的俸禄。
上一任漕运总督同时兼任兵部尚书,按理说对粮草必定十分重视,却死于非命,这就证明前线粮草在朝廷那帮人眼里,并非十万火急,起码要次于官吏俸禄和皇室用粮。
之后,是几个月前乘船抵淮的督漕御史,御史代表着文官集团,说明皇室又一次被打压,然而此人最终却丧于水祸,死得不明不白,这是谁的手笔一目了然。据此,薄青城早就猜到,这一次,前来督漕的必定是皇帝的内臣——既然是内臣,除了那帮宦官还能有谁?
这一步棋他果然是走对了。
雨一连下了七天七夜,在九月中旬的一个早晨,漕运总督府门前,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终于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