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青城双眸如淬, 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然而眼前的这个人却无声无息,连手指都不曾颤动一下。
“好,看来权势地位是不能打动你了, ”薄青城笑起来, 像是突然想起一件特别有趣的事,“那许青窈呢?”他幽幽问道。
然而袖底握紧的十指, 似乎已经出卖了他的紧张, 这昭示着,说出口的这件事, 也是他自己的隐痛。
“许青窈,你也不管她了吗?”
“你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吗?她正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下婉转承欢,那个男人不是你,也不是我……我现在告诉你,你还能睡得住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少年仿佛是一片羽毛,一片掉落在泥地里的羽毛,没了鸟儿承载,也没大风助力,他是不会动的。
或许这人真死了,就像那些志怪话本里那样,□□还未腐,然而灵魂已经消散。
可是薄青城不相信,直觉告诉他,不会这么简单,此间有诈,一个精心为他设计的困局,正在等待他陷落。
他猛然掌心运劲,单手擒住榻上人的颈,力道渐次加重,“不想死就爬起来!”
脖子几乎快要断了。
走廊上传来响动,不一会儿,传来徐伯的声音,在外头抱怨:“这风也太大了,灯笼都吹散了。”
薄青城松开手,起身离开,室内静谧太平,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榻上不省人事的少年,颈间的银线闪了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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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微微亮,星子还挂在天际,闪着一线银光。
许青窈爬起来,身边已经空空如也,衾枕上连点余温也没留下,不知道人是什么时候走的。
她站在楼上凭栏远眺,秋风凛冽,园子已经萧瑟枯败。
春禧堂内,巧姨娘正指挥几个下人往马车上搬东西,大大小小的箱笼,在檐下堆叠如山,出门时,有个花瓶碎在了地上,巧姨娘顿时对着抬箱子的两个伙计大呼小叫起来。
薄素素一步三回头地走出门外,最后一眼,是望向许青窈的楠木楼。
“对不起。”她在心里默默说,随后毅然决然上了马车。
昨夜,她得知那些阉人在薄府盛宴欢歌,后来还留下过夜,再加上这几天听了不少外边传的闲话,心里早有积郁,当即怒不可遏,要冲去找薄青城讨个说法,可是被自己的母亲拦住,见她执拗,巧姨娘不得已告诉她,薄青城当年被禁参加科举的真相,她这才知道,原来那场祸事是因自己的亲哥哥而起,薄青城只是代他们一家人受过。
本来气势汹汹的她,忽然泄了气。
这时候,她终于知道,这个家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在晨起的梆子声响彻长街前,春禧堂中已经空空如也,立柜藤箱、珍玩摆件都被搬空,连那架年代久远的千工拔步床也飞进了鎏金巷落成的新居。
落叶打着旋儿,落在空无一人的青石板上。
这所宅子越发孤寂了。
角落里,一个褐色衣衫的年青妇人,牵着小童站在角落,目送马车消失在巷道尽头,脸上挂着莫名的微笑,口里喃喃道:“走了好,都走了好啊。”
“小姑姑要去哪儿?”小童仰起脸问母亲,神色天真。
“去很远的地方。”沈韵秋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凉意。
“那儿好吗?母亲怎么不去?”
沈韵秋神色平静,微微笑道:“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我们哪儿也不去。”
她为什么要走?
青窈和薄青城的事,就是她找来娘家人帮忙散播出去的,这一对不知廉耻的男女,她没必要帮他们遮掩什么,如果说从前她还能装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偌大的薄府成为欢淫的乐园,可是当族里为许青窈申报牌坊和朝廷嘉奖时,她坐不住了——
许氏她凭什么?
更不要说,族里的旌表文书,上面用的嘉言懿行,多半都是盗用自她的事迹,就连数月之前她精心设计的那件自戮守贞案,都被以春秋笔法改得面目全非,移时移地,摇身一变成了许青窈的光荣经历。
那一刻,她心里多年的积郁终于喷薄而出,连带着胸口才愈合不久的刀伤都隐隐作痛,仿佛长好的皮肉被一双长着艳丽指甲的手给重新剥开。
所以,她找到娘家舅舅,将那些见不得人的大族阴私散入市井。本意只是想叫许氏沦为笑柄,叫族里取消那道名不正言不顺的牌坊旌表,没想到,这时淮安忽然来了个提督太监,说是为朝廷押送什么海运的漕粮,薄青城正好投在此人名下做事,男人们共谋大事,必然得是知根知底才行,薄青城要当心腹,那个提督太监可不得抓住他的软肋吗?
也算是天公作美,她此前散播的消息这时正好起了作用,太监派人满城查探消息,她便放出风声,薄青城是如何钟情于自己的长嫂,甚至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果然,那个太监立刻调查起许氏的背景。
再说薄青城,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女人对他来说,恐怕算不得什么,最重要的是,他苦读多年却不能科举,就等着借这回漕粮的事咸鱼翻身,中途冒出何等变故,想必都不能阻挡他的决心,岂会因为区区一个许氏就自毁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