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期已到,是时候离开。
——她需要路引。
。
起身摸到架子上,象牙茶叶罐底藏着一张卷起的空白文籍。
山居别院那夜,她曾趁那人不备,将此物藏入袖中。
公翁既逝,曾经承诺她的事,现在就由她自己兑现。
“大奶奶——”
许青窈闻声开门,是小狸。
“你怎么回来了?”蹙眉。
“我的钱被偷了。”小狸愁眉苦脸,眼圈发红,是哭过的样子。
“小狸无能,落胎药没有买到。”臊眉耷眼。
可怜得紧。
许青窈淡淡抿唇,放她进来,“算了。”本来也只是简单的声东击西,没指望这丫头能真的力扶将倾。
想到墙下重门击柝的戒备,多问一句,“是谁放你进来?”她好不容易求那人放她出去,还能许她回来?
某种程度上,她是她的同谋,那样傲慢的人能坐视自己被耍而无动于衷?
小狸极轻快地答道:“我认识后门上的小吕,他见我回来,二话不说,就给我开了门。”大约是因为羞赧,侧过颈子,眉目低垂,使人看不清神情。
“吕松?”吕松早几年就在府里干活,是这丫头的同乡,一直对她有意,因此,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坐下泡茶。
手中微微一顿。
一想到罐里的碧螺春被那人碰过,就觉得恶心,起身走向窗前,轻轻一扬,茶叶倾洒,墨绿色四溅,茶香很快在风中散尽。
“这回出去有没有碰见什么人?”回到玫瑰椅上,轻轻刮去盏中浮沫。
“没有。”小狸不假思索。
答得太快,反叫许青窈生疑。
压下心中惑意,淡淡吩咐,“你先下去吧。”
小狸轻轻阖上门,倚着红木栏杆,长出一口气。
在长盛坊赢钱的事,她先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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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蜀中运来的那批木材被人劫了?”
薄青城召集手下的几个管事和各赌场分坊坊主,在鹤鸣楼的一间雅阁里开堂会,忽然收到这个消息,握在骨瓷茶器上的手猛然收紧,玉白指节泛出隐隐青光。
“佛六,你手下的人越来越不中用了……”
眼皮微掀,冷冷看向左下首那人。
叫“佛六”的被东家点了名,赶紧起立,是个断眉、下巴带疤的汉子,此刻嘴边赔着笑,下颌上那道疤一扯,更骇人。
干咳两声,“二爷恕罪,小的立马去查。”
大约是江南雨多,生了湿气,胸腔里发出阵阵痰鸣。
薄青城打量男子片刻,神色缓和,略一摆手,召上来个伙计,“把我书房里预备送给知府大人的节礼取来,拿给佛六爷。”
佛六被从盛怒顶端抛掷,又忽感关怀备至,如沐春风,便有些不知所措。
薄青城眼神清和看向佛六,“一点人参和雪莲,拿去调养身子,你从前受过旧伤,如今逢上换季,应该多仔细才是。”
佛六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迭声道谢,当场咬紧牙根,发誓说要将那批木材追回。
众人也顺水推舟,盛赞二爷患难相恤、视下如伤,相继慷慨陈词,誓要鼎力追随。
薄青城嘴角有笑意,只劝佛六先顾好身体,言辞中极尽体恤。
一面握掌成拳,水种极佳的翡翠扳指在手心暗暗摩挲。
这个佛六,也真是不中用了,要不是看在他曾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面子上,他定不会轻饶此人。
想着,眸中笑意愈加深浓,又说:“接下来的‘花会’,还望各位坊主费心。”
赌坊里就那几种玩法,是个人都厌了,他预计再开几条通路。
暂且命名为“花会”,今儿叫旺儿带那个丫鬟小狸先试了水,反馈还真是不错。
连闺中无知婢子都能上手,可见玩法简便宜人,想来很快就会在各地流传起来,到时又是一条发财的康庄大道。
男人的钱要赚,女人也不能落下。
白丁的财要揽,朝中大夫们也不能被忽略。
这就叫财开八方。
他是受过孔方兄之苦的人,后来又富埒陶白,如此大起大落之下,便养成了对财富异常敏感的触觉。
钱不向他来,他便俯身向钱而就,至于什么黑白,什么正邪,从来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旺儿出来讲解“花会”的规矩,众管事纷纷应了,个个赞不绝口,恭维之语排山倒海。
薄青城听到最后,起了倦意,略作寒暄,便摆手命众人退下。
明日便要返回各自属地,临行前,他这个东家,少不得给兄弟们饯行,幸好鹤鸣楼是自家生意,早拉下谢客铭牌,备好□□桌大席,夭童玉女鱼贯而来,珍馐佳肴堆叠如山,连那平日里点滴成金的美酒,也如流水一般,从竹舀里,一路流向江湖好汉们的肚肠中。
席散,已是月上柳梢。
人约黄昏,出双入对,薄青城月下行走,孑然一身,未免凄寒,想起那日时雨堂中,佳人在怀,温香软玉,喉头一动,跨鞍上马,手中银鞭高甩,朝薄家西府曳尘而去。
入夜,许青窈早早上床歇息。
一团黑暗中,她紧闭双眼,一双睫翼却蝶翅般扇动不息,心里不断盘算着该如何逃出生天。
一直冥思苦想至后半夜,半梦半醒间,一双手覆上她额头,半惊半惧间,难以自抑地扑闪睫翼,那人大约掌心发痒,发出低沉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