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站在门口,见那男子执起前一位客官喝剩的大佛龙井,心下不禁嗤然。
看着富贵逼人的大主顾,怎么还捡别人的残羹冷炙,哪里来的打肿脸充胖子的破落户?
只是心里絮叨,却不敢上前比划,这男子看着不是善茬。
后面来了几个劲装男子,仿佛是江湖人士,个个浑身戾气若隐若现,皆向男子殷勤行礼,毕恭毕敬。
小二心里当即打了个噔儿,瞧瞧自己这小身板,庆幸方才没有上去多话,否则如今恐怕少不了一顿好嘴巴。
“货船找到了?”男子问。
“问好了,”其中一个人回答:“有一艘去往明州的药材船。”
“什么时候启程?”
“就在今晚。”
“话递到了?”
“船主已经应下了。”
执起粗陶杯,斜斜朝嘴里哺了口酒——那是她才喝剩下的。
舌尖上仿佛有无限的滋味,连带着嗓子也发哑,漆黑的眼珠朝眼尾一递,透出几分凌厉,“别把人给认错了。”
那人低头,“二爷放心,已经给看过画像了。”
嘴角翘起,“干得不错。”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爷。”另一个随扈通报。
“说。”
提箸去捡她吃剩下的黄公糕,尝出里面的糯米、蜂蜜、麦芽糖的味道,一口咬下,唇齿之间,恣肆缠绵。
据说这黄公糕还与前朝一位姓黄的大画家有关,声名旷世的《富春山居图》和《富春大岭图》就是此公所作,相传此人晚年曾在紫阆一带隐居,每次外出写生,随身便带一些豆糕作为干粮,后人为纪念此人,遂将豆糕改名为“黄公糕”。
不排除这是商人的附会,只是为了附庸风雅方便卖货而已,所谓卖货根本来讲,卖的是牌子,牌子要响,就得有来历。
口中又嚼了几下,清香溢满喉舌,心道:果然是个不错的来历,配得上这好滋味。
她总能带给他惊喜,就像这个,被她咬过的东西,也比别的有余韵些。
那随从见薄青城取了纨巾擦嘴,这才继续前面的话,俯下身去悄声说了。
薄青城凝神想了一下,抬起头,微眯着眼,“那薄贵的母族,似乎就在绍兴吧。”
“正是,只是他母亲本就是个庶女,嫁进薄家,绍兴族里再没了人,薄贵投亲来此,被拒之门外。”
打了个响指,显得心情十分愉悦。“合该如此。”
若不如此,他曾经设下的计不就白费了吗?
族长那个老东西,恐怕至死也想不到是他下的手。
此人身上的那一口锅,最好永远都背着,过得越惨,背得就越牢,他也就越放心。
“那薄老三如今靠乞讨为生?”那样的蠢物,若不摇尾乞怜,想必也活不下去。
随从低声说了几个字。
薄青城扬眉,“竟有此事?这个伤天害理的东西,沦落至此,还不戒掉赌瘾,苟且偷生,还想着造孽!”
“依主子的意思……”
薄青城眼睛里有光跳了跳,“先搁着吧……”
他忽然想出个一箭双雕的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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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青窈回到客栈,一进门就去收拾东西。
真是双喜盈门,怎么也想不到,找了几天去明州的快船,都不愿意载客,今日闲逛之间竟给她碰到一个。
那是一辆满载药材的商船,船上有男有女,基本都是商贩,看着都是做正经营生的良民,应该不会节外生枝,另外,那药材的清苦气息也叫她安心。
当即在柜台结了账,直奔码头而去。
离开前,选择将清晨不知来历的白兰花送给他人,也算是借花献佛,自己手有余香。
把它挂在隔壁的门环上——那花被她泡在青瓷碗里,还算鲜润。
就这样,薄青城出门时,收获了自己凌晨时分送出的鲜花,不禁眉目豁朗。
瞧瞧,说什么来着——但凡丢失的东西,永远都会回到他手里。
先是将白兰放在鼻边轻嗅,旋即握入掌中。
最后被揉得粉碎,像是一汪眼泪。
小小的湖泊盛在他掌心了——这让他生出一种奇异的快感。
好像自己能掌控一切。
真的吗?
真的能如愿以偿?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他并不敢笃定,但是如今不一样,他有十足的耐心。
以及汲取经验的能力。
翻出临行前找旺儿给自己买的避火图,他打算努力弥补一下这方面的缺失,一想见那个艳名在外的女人,唯独对自己三贞九烈,他就感到无比挫败,为了避免遭她耻笑,他打算临时抱佛脚,纸上先谈兵,至于她从前的桃粉往事——无论那是不是真的……
深吸一口气,就让它过去吧。
他是打算原谅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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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船舱外的点点渔火,那感觉就像在做梦。
很难想象,她真的离开了薄府,离开了淮安。
大海会是什么样的?
虽然没见到大海,然而大海好像已经在她眼前翻涌了。
到了南粤,她该怎么样生活,该做什么赚钱——她不想赚弱势者的钱,要赚,就得赚达官贵人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