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自然是叔嫂关系。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薄青城沉默,是啊,有什么不一样,如果他们的事被曝出来,她也会被沉塘,至于他,可能也就是一顿家法,就同当年一样。
一样吗?
不,不一样,起码他不会让悲剧重演,他不像那个薄羡,为了贪图一时之快,眼睁睁看着有情人去死,自己却苟且偷生,他会是个负责的情郎,不,可以说是夫君,甚至是孩子的好父亲。
当话题绕回到他们身上,她的神情瞬间变得索然无味,歪在一旁,似乎并不打算再搭理他。
忽然响起一阵嘹亮的号子。
“拉起纤藤,哟!吙……”
激昂、高亢,响彻两面巉岩峭壁,直插天际。
许青窈支肘起身,朝外看去,只见乱石滩上一群光着上身的汉子,将腰弓成一个直直的转角,奋力扯紧身上的麻绳,将大船往坝上拉去,那麻绳已经嵌入皮肉之中,然而那嘹亮的号声还在响动,将坚硬的船板都震得直晃。
“咱们入蜀的时候,水位落差太大,风急滩险,全靠这些人拉纤,那会儿你睡着了,现在知道了吧。”
薄青城把她拉回来,“别看了,这是纤夫,这些人基本都活不过四十,运气好的还能保命,命不好的早就掉下悬崖,被风浪卷走了。”
“我也干过这个,你信吗?”他笑着抚了抚肩头,“一到阴天下雨这儿还发作。”
许青窈怪异地看他,似乎在揣摩话里的真假,在转过头的瞬间,他毫不意外地捕捉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悲悯。
她垂下眼睫,“你也在三峡这里吗?”
“不,在淮河上。”他眯起眼睛,似乎看向千里之外的地方。
“顺水行船容易,逆水难,没风的时候,就把长绳拴在桅杆上,另一端拴到胸前的窄木板上,用身子拉着桅杆上的绳子前行,江里风浪大,夜里还睡在一起的兄弟,第二天可能就永远不见了。”
他的语调倒很平静,像是在谈论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许青窈顺着他的目光朝外看去,只见两边崖壁上各有一队女人光着脊背,胸前勒着麻绳,躬腰蹬腿,正谨慎而用力地攀在怪岩上。
许青窈看得心惊胆战,只觉得一阵鼻酸。
“很多纤夫是两口子一起,纤夫是卖力气的活儿,得吃饱,女的就跟着做饭,有时候遇到水势湍急的地方,人手不够,纤夫的女人们就会脱掉上衣,绑上绳子,爬上悬崖,在这种地方,没有人知道清白是什么,一切都为了活下去。”
他的目光少见的轻柔,像是许愿,又像是乞讨,在她耳边低声道:“所以,忘记曾经的不愉快好吗?”
她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掉下来,不过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那些在悬崖上卖命的女人,她以为他要说的是什么,原来是拿这些人的苦难,为自己的无罪开脱,于是,她的心肠一阵绞痛,又重新不动声色地坚硬起来。
第50章
再次回到这座宅院里, 简直像做了经年的一场大梦。
谁能想到,兜兜转转, 江南水北绕了一圈, 竟然又回到了原地。
淮安才下过雨,水雾弥漫,薄府的老宅就像用水墨描画, 显出一种极致的清韵来。
令许青窈稍微安心些的是,没有人在意他们的归来,就连花园里的小丫鬟们都只顾着自己手头的事, 多少让她没那么难堪。
“我以为你要把我安置在外面。”下马车的时候,顺口说道。
“我不会叫你去当外室。”他母亲曾经也当过外室, 那是很不堪的一段回忆。
薄青城伸手要抱许青窈下来,被她推开。
许青窈走在前面, 嘴上笑了笑, 心里却想, 为她考虑是假, 恐怕舍不得刚刚到手的大房产业才是真, 要是她这个长媳和腹中仅存的大房血脉没了, 那么恐怕族中那群环伺的虎狼又要翻起天来。
走进垂花门,一路来到南风苑,刚迈过门槛, 就见丫鬟云娘躬着身子在院里浇花, 丁香早就开败了,叶子长得碧绿肥大, 两侧的园圃里草木葳蕤, 栀子花、木绣球、蕙兰、金银花、蜀葵、虞美人,你推我搡, 占尽风情,好不热闹。
云娘察觉门口有人,挺起身,回头一看,见是她,露出与故交久别重逢的那种微笑来,身侧的陶制雨洒,还在滴滴答答。
叫了声“大奶奶”。
许青窈嘴角微勾,心情复杂地点点头。
“还有你原来的那个丫鬟,要不要叫她回来?”薄青城在她耳边问。
许青窈想了一下,说:“她怎么样了?”
“被一个当官的赎走了,过得应该还不错。”
“那就先别。”
既然是薄今墨托人办妥,她便觉得安心,再怎么样,也不会让那丫头受苦。更重要的是,目前她还没准备好怎样面对小狸,到底是谁先对不起谁的,事到如今,已经很难说清楚,但她很肯定地知道,这场祸事的罪魁祸首,应该是她身边的这个男人,所以,一切只能等待尘埃落定,陌上花开,再邀她缓缓归矣。
“对了,巧姨娘叫你我晚上赴宴。”薄青城离开前冷不丁丢下这么一句,也不等她回复就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