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按照他之前的性子,早骂骂咧咧,指着鼻子叫人滚了。
弄成如今这副模样,哭有个屁用？哭就能让沈妍少受点罪？
半条命都差点没了，换来几滴眼泪,你问他值不值？他自然会回复不值。
可事儿是那傻姑娘做的，值不值得她自己说了算。
想到这,周肆压制住火气，阖了阖眼皮,还算体面地嘱咐徐敏先回家休息，他今晚留在医院照顾她。
说完，他不等徐敏反应，匆匆掐灭烟头，插着兜，绕过人，大步走向病房。
推门进去，一股子消毒水的味儿,难闻到刺鼻。
人还没醒过来，周肆拉过椅子坐在病床边,这才平下心打量起病床上的人。
皮肤苍白,没有血色,嘴唇因为缺水，干裂纹，手臂上的伤口被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凭着厚度能猜出伤口有多深。
周肆缓慢滚动一下喉结，伸手握住她的手，指腹接触的瞬间，冰凉感直激脑门，周肆皱了皱眉，下意识将她搭在床沿的手臂放回被窝。
深夜的医院寂静到令人无端恐惧，周肆自认不是什么胆小的人，可多次抬头看呼吸机时，总是忍不住后怕。
后怕他赶不过来该怎么办，后悔救不回来又该怎么办。
想到最后，周肆吸了吸鼻子，抑制住情绪，起身走到窗户边，靠着墙面，无声沉默。
烟瘾发作，他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衔在嘴里没点燃。
窗外天色昏暗，除了茫茫一片黑，看不清任何。
凌晨的医院静悄悄的，病房外鸦雀无声，没有任何响动，除了仪器偶尔发出一声滴滴声以此提醒病人的存在，这间医院仿佛灵堂。
周肆连飞十几个小时，中途没合一眼，如今又在守夜，难免打瞌睡，却不敢睡太死，害怕沈妍中途清醒，他只能强忍着困意，握拳打打哈欠，继续守在病床边。
凌晨六点十分左右，窗外依旧漆黑一片，周肆进洗手间洗了个冷水脸，想让自己清醒一下。
再出来，床上的人微微睁开了双眼。
瞧见周肆，沈妍本能勾了勾嘴角，眼底透露着微光。
周肆擦手的动作一顿，再看一遍发现没看错，人确实清醒后，他紧绷的心骤然一松。
整个人像是卸了几百斤重的重担一样，只剩虚脱，甚至一时半会儿找不回自己的语言系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倒是沈妍率先开口，喊了声三哥，问他能不能给她喂点水。
周肆仿佛被人解了穴似的，立马明白过来，脚步慌乱地走到饮水机前，翻找杯子给她接水。
怕她呛着，周肆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扶着她另一侧肩膀，小心翼翼将人扶着坐起来。
大半杯水全进了喉咙，沈妍缓了口气，终于有功夫询问周肆，问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害怕周肆兴师问罪，沈妍低头看看自己受伤的手腕，主动提起这件事。
“我没想做傻事儿，就是吓唬吓唬徐教授。”
“我的护照身份证全被她没收了，还限制我的出行，寸步不移跟在我身边，这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令我痛苦不堪。”
“三哥，我真的很讨厌按照别人计划的人生走，即便这个别人是他们，我也讨厌。”
“我不想做一个牵线玩偶，我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规划，有自己的标准，也有自己喜欢的对象。我不想被他们安排，更不想这辈子只做一个看似是「优秀精英」，实则「麻木没有同理心」的人。”
“我从小生活在军事化管理的家庭，每天除了命令还是命令。每年过节家里的最大节目是考验小辈的身体素质，不合格的人被迫接受处罚，合格的需要再接再厉。吃饭永远像在表演哑剧，没有人说话，桌上连碗筷声都不能听见。家里有专门的阿姨做菜，所以不许任何人点外卖，不许吃烧烤，不许烫发染发，不许做美甲，不许……”
“他们像训练机器人一样，试图将我打造成完美、没有漏洞、程序化的怪物。可我是人，是活生生、有思想的人。”
沈妍这个当事人尚且可以平静地说出这些遭遇，周肆这个听者除了替她难过，更多的是同情。
沈家的教育方式太过血腥、残酷，出来的后辈虽然个个都是行业精英，可性格上多多少少都有点问题。
周肆从小野到大，天不怕地不怕，干坏事儿从来不怕留名，向来瞧不上沈家这套教育理念。
某次去青市游玩，跟在青市上大学的沈行玩了好几个通宵，醉到深处时，他想起沈妍八岁时便板着一张脸，抱着初一的数学书，咬着笔头费尽心思解问。
明明馋炸鸡馋得眼冒星光，却强忍着食欲，摇头推开他搁在她手边的炸鸡，昧着良心说她不喜欢吃。
沈行大学不顾家里反对，强硬改了志愿，远离北京，跑到青市念军校是对家里的第一次反抗，而后谈恋爱、结婚也一如既往地违背长者意愿。
作为沈家长子，深受沈家教育方式毒害的受害人，听到周肆的唏嘘声，他头一次面露难过，搁下手里的酒瓶，郑重其事地拍拍周肆的肩膀，交代他：“替我好好照顾小饺儿。”
“别看她年纪小，可心里藏的事儿比我还多。她活得太规矩，有时间你带她多出去野野，别让她活在那些陈规旧习里。”
那时周肆便接下了这个重担，有事没事找她，带她做一些她平时不想做又不敢做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