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霁却似毫不领情,态度愈发咄咄逼人,“小舅舅曾说,在我出生之前,由于局势紧张,姑母一度以保护为名软禁了我们一家。雍王府处于重重监视之下,朝不保夕。而姑母和阿耶也已经数年不见,关系不复往昔亲密。正是我的出生打破了僵局,化解了一场干戈。阿娘,我只问一句,你们把我送给姑母时,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雍王妃神色大变,哆嗦着放下茶盅,哑声道:“你以为我们用你来换取权势富贵?阿霁,你小看了我们,也小看了你姑母。你怎能问出这样的话,你这孩子究竟有没有心?”
阿霁强忍着悲痛,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失声道:“如果我没有心就好了,这颗心都快要被你们撕裂了。我今日之处境,全拜您所赐。阿娘,您既把我送给了姑母,为何就不能彻底放手?若真……”
若真舍不得,当初为何不留下?
这句话阿霁没忍心说出口,因为雍王妃已经泣不成声。
“想不到你竟恨我……”她别过头拭去泪痕,强自镇定道:“你终究是我的骨肉,我怎能不闻不问?陛下和千岁没有做过父母,我须得让他们知道,雍王府有多看重你在乎你,他们有了危机感,才会更疼你。”
阿霁目瞪口呆,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雍王妃见她神色稍霁,这才缓缓放下心来,握住她的手温声道:“自从你姑母做了皇帝,多少女子想跟风从政?哪怕她极力扶持,可这么多年来,除了算学天才魏舒掌财税,得以位列九卿,还有谁能挤进朝堂?女人从政太辛苦,也太危险,身为人母,我只希望你做个普通人。”
阿霁抽回手,苦笑道:“如果姑母姑丈还有您和阿耶都能长命百岁,护佑我一辈子,我也愿意做个富贵闲人。”
“我们都会有老去的一天,但阿兄阿姐会为你遮风挡雨,而且我们一定会为你找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做丈夫,他会代替我们保护你。”雍王妃道。
阿霁抬手捂脸,无力地呻.吟了一声,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
雍王妃见她神色不耐,忙道:“快打起精神吧,今晚可得好好招待一下严将军,还有左冯翊等人。对了,薛娘子昨日也到了,带人亲自来长安迎你。”
阿霁一听说薛妍来了,不禁喜出望外,起身道:“她住在哪里?”
雍王妃忍俊不禁道:“你又不在家里,她们当然住驿馆啊,不过今晚就能搬过来陪你了。”
第二十八章
晚宴上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阿霁略觉微醺,薛妍亲自送她回房,安置好后便在帐外小榻陪寝。
寂寂春将暮,迢迢夜未央。①
阁中灯影昏昏,余香袅袅,阿霁闭眼假寐,脑中不断回闪着席间的场景。
此番船上遇刺多亏了阿耶提前部署,严应是知道的,可为何阿耶问起具体事宜时,他却讳莫如深?甚至轻描淡写得说那些是劫财的水匪,虚惊一场而已。
而阿耶又是如何得知她会有此一劫?
她想起了那面旧旗,也想起了他所说的时候未到,就算打开也发挥不了奇效……
他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奇效?
而姑母也叮嘱过,要她返程时再去五柞亭,莫非这就是所谓的时机?
还有崔迟,他的使命真的只是化解庆阳危机吗?
那日在祭台上看到的熟悉身影,究竟是不是他?
不知过了多久,帘外响起窸窸窣窣之声,薛妍推开衾枕悄然离去。
阿霁等了一刻钟仍不见她回来,不觉有些蹊跷。
她天生酒量好,长这么大从来没醉过,只不过外表娇怯柔弱,别人便都当她不胜酒力,她也乐得配合。
这么晚了,薛妍会去哪里?
厢房里有侍女值夜,她并未听到院中响动,看来薛妍定然没有出去。
阿霁揽起寝袍下摆,蹑手蹑脚出了寝阁。
厅中纱幔低垂,只有屏风前亮着一盏琉璃灯,华光如梦,幽幽地洒在团花牡丹纹地毯上。
花厅另一边是书斋,此刻门扉紧闭。
奇怪,她记得方才回来时,书斋门口的壁灯亮着,且两扇玉扃②皆敞。
薛妍是伴读不假,但也不至于勤学到夜深人静又去挑灯夜读吧?
阿霁愈发好奇,于是屏住呼吸,猫着腰穿过花厅,准备去探个究竟。
及至纸窗下,这才听到轻微的异响,果然有人?
她附耳过去,隐约听到婉转的娇啼,又像是含混的吟哦,期间还夹杂着压抑的低喘,好像不止一个人。
“呃,您轻点、轻点……可别吵到公主……”像是唱歌唱久了,薛妍的声线有些沙哑,却又异常动听,与平日的端庄文雅不同,竟带着股少见的妩媚,阿霁听得面颊微烫心底发痒。
“怕什么,你不是说她孩子心性,睡眠极佳,天亮才睁眼吗?”一个熟悉至极的男声陡然炸响。
阿霁顿觉五雷轰顶,不慎咬到舌尖,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薛妍怎么会和阿兄大半夜躲在书斋?甚至还熄了灯?
那奇怪的声响此起彼伏,令她心烦意燥,却又无比好奇,于是用指尖沾上唾液,悄悄捅破了窗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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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大早,雍王妃便带着婢媪女医浩浩荡荡奔至别院。
“公主发烧了,浑身烫得像火炉。”蜻蜻趋步相迎,面上却难掩喜色,“可巧的是,她终于来月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