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侍候文墨的婢女退下后,崔迟便舒舒服服地躺在了昨天的位置。
“我手不方便,”他炫耀般晃了晃新包扎的右手,“劳烦你代写。”
阿霁表面上不情不愿,实则欣喜若狂,将他口述的生活习性、人际关系等全都记录在册,还不忘分类归纳,便于记忆。
“你想学我很容易的,只需要记住两条,少说话,别傻笑。”他不忘贴心地补充一句。
阿霁吹了吹纸面半干的墨痕,拿过去道:“你看看,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崔迟望着满纸漂亮的簪花小楷,由衷赞道:“这字写的真好看,总结的也很不错……”
但是当他的眼神落在常去的地方时,面色却僵了一下,不由得坐起身来。
陆家旧园——这四个字如针芒一般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清楚地记得方才绝对没有提到这四个字。
“有什么问题吗?”阿霁咬着笔头凑了过来。
“陆家旧园?什么地方啊,你怎么盯着这里发怔?”她好奇地问道。
崔迟抬起头与她对视,见她气定神闲,并无半分躲闪,也无任何异样,心里更加纳闷起来,难道真的是他无意间说出来的?
他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知道这件事其实瞒不过。陆家那边肯定会设法找他,到了那时可得阿霁去面对,她不能对此一无所知。
“我向你坦白。”他决定还是豁出去吧,遂挺起胸膛坐直了身体,也拉她落座,直言道:“那里是贼窝,叛党聚集之地。”
阿霁倒吸了口凉气,脸上血色褪尽,苍白的有些吓人。
崔迟握紧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
“姑母知道吗?”她颤声问道。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纵然陛下知道,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她总不能将所有反对她的人都杀了吧?”崔迟道。
“那你……”阿霁惴惴地问道:“和他们究竟……怎么搅和到一起的?”
“这话说的,什么叫搅和?”崔迟有些惆怅,苦笑道:“以前也是有理想有宗旨的,后来慢慢就变味了。”
“你也反对我姑母称帝?”阿霁有些难过,哑声问。
崔迟颇为犯难,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
“你反对的是她这个人,还是她的身份?”阿霁不依不饶道。
崔迟一脸困窘,躲闪着不敢看她。
若按功绩排名,在本朝九位皇帝中,她能排到第四,可是……她终究是个女人。
以前他无比坚定地认为女人不该称帝,不该涉足任何男人的领域,可现在他自己也成了女人,那个信念不知不觉便有些动摇。
“你太浅薄了。”阿霁剜了他一眼,还想再说什么,却欲言又止,苦笑着摇头道:“其实男人都一样。”
程小舅舅那样的谦谦君子,不也对女主当政心怀不满吗?这些年没少在她面前颂扬前朝德才兼备的淑女典范,也因此一直惹得姑母不快。
“为什么你们都喜欢和自己的母亲唱反调?”她转过头,半是讥讽半是困惑道。
“我们?”崔迟心下了然,淡笑道:“我只是做我想做之事,至于别人我就不清楚了。”
无论王嬍还是虞婴娘,她们都是女皇志同道合的战友,可她们的儿子却都义无反顾地站在她们的对立面,着实令人费解。
“你还想做什么?”阿霁寒着脸道。
“你应当问我还能做什么。”崔迟起身踱了几步,嫌裙裾太过繁琐,便提起来扎在了腰间。
阿霁望着他那滑稽的样子,忍俊不禁道:“我才不会那样走路。”
崔迟停住脚步,望向她道:“我阿耶明早回府,咱们要给他敬茶,然后一起进宫。你还不去准备?”
阿霁胸有成竹道:“对此我很有把握。”她顿了一下皱眉道:“我如今最担心的是如何入虎穴。”
崔迟心头一紧,盯着她道:“虎穴?”
“陆家旧园,”阿霁也不再同他打哑谜,坦言道:“长赢说他们邀你去赴会。”
崔迟既懊恼又无奈,转过身本能地一拳砸向了柱子,突然想起腕上的伤,只能中途又收了回来,扶额道:“年少无知,误入歧途……你想笑话就笑话吧,谁还没点过去了?”
这态度勉强还算得上诚恳,阿霁也不欲追究,心平气和道:“我只想知道,你如今是怎么想的?”
崔迟道:“我如今还能去反对自己的妻子和丈母娘吗?”
阿霁心下一喜,奔过来抱住他道:“你能有这觉悟我很高兴,记得明天改口啊,要叫母皇陛下。”
崔迟反问道:“那千岁如何称呼?父皇殿下?”
阿霁没好气地锤了他一下道:“我姑丈的处境够难了,你还拿他开涮。”
崔迟拨开她的手,揉着胸脯道:“轻点,很疼的。”
阿霁后悔不迭,一脸歉疚道:“对不起,我大意了。哎,你别这样揉。”她耐心地指点道:“里面有个小小的硬核,碰到会很疼,郑姑姑说等过些时日就会消失,而且……而且还会再长大一点。”
崔迟骇然道:“会长多大?那骑马练功会很不方便的。”
阿霁比划了一下,小声道:“至少也得这么大吧?不然有些衣裳穿着不好看,里面空荡荡的。”
崔迟照着那个形状在胸前比了一下,惊叫道:“不行,这么大的话走路都会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