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那条晒得掉色的裤子最后属于谁了?”
付杨看得到容青千那看似闲适的表情里, 暗含着不屑与嘲弄。
不得不说, 人这个物种,有时候,还是蛮有意思的。
文明起来,自诩万灵之长。媚上时的礼节,繁杂得能堆砌成骷髅山。
可若是文明之余,又添了几分冷漠,那可真是连禽兽都觉得自愧不如。
禽兽尚且晓得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有些人却不懂。他们的脑子里,仿佛打记事起,就习惯了践踏、辱骂、抹黑、嘲讽。
他从一开始对她讲了这样多,想来都是白费唇舌。
容青千像是完全忽略了,年龄相仿的两个人,同样是脸上出了疹子,为什么一个涂了厚厚的一层药膏,而另一个只能暴露在粉尘之下。
她更加不会去深想,倘若女孩儿的中学课堂上也放过那部纪录片。
那她会带着怎样的心境,去妈妈所介绍的地方呢。
内心是否有过抗拒……还是说,因为这是她人生为数不多的选择中,相对来讲还算优渥的抉择,所以,那一部分抗拒的心思被生活的重压逐渐吞噬。
从小被家人教导着要吃苦耐劳,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孩子,在阶层缓慢流动愈渐停滞的趋势下,去到了已不复昔日荣光,压榨日渐深重的地方。
不知道在收工的午后,她会不会想念课后的晚霞。
她会不会幡然醒悟,原来人生的特定机遇,不过是一场精心设置的骗局。
只骗特定的人。
还是不要了,那样太过残忍。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女孩儿从未看过相关的纪录片。
她并不知晓自己会面临什么。
甚至一开始是被鼓励着,带着希望去到那里的。
因为在别人眼里,她是早早出来独立赚钱,补贴家用的好孩子。
不是那种明知脑子笨,却还要一个劲儿读书的笨孩子。
大家都会夸奖她勤劳朴实,听话能干。
人生的残酷之处,在于同人不同命。
答题者用同龄者的遭遇,去做论述题的填充材料,利用自己被强行灌输的满腹经纶,完成一场仅限于试卷上的文字救赎。
苍白而无力,可笑又讽刺。
有谁在乎呢?
一条晒得掉色的裤子的去向,似乎远比一个女孩儿绵延无望的生活更值得关注。
可付杨也深知,容青千这样的人,不在少数。
他们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发迹前是插进松软泥土的铁锹,发迹后是黏稠刺鼻的粉刷剂,有朝一日飘到了天上,就幻化成蔽日的乌云。
将这世间的一切不公、矛盾、苦难,或深埋于地下,或粉饰于人群,或藏匿于云间。
正是因为有太多容青千这般的人存在,才能实现仅供特定者享受的荣华,助力这场让老实人无力还手的欺压。
他们的关注点,永远在别处。
他淡淡地回应着她所关心的问题。
“沈如霜从女孩儿的妈妈那里买回了那条晒得掉色的裤子,作为补偿送了女孩儿几条新的。”
容青千兴冲冲地问:“同款吗?”
其实她还挺想见一见的。
不知道是什么破烂地摊货,让羽轻瓷那么喜欢。
“起初沈如霜没想送同款的,想给女孩儿买更好的。只是女孩儿有些不太好意思,她不是那种很贪心的人,只想要一件同款的。但沈如霜还是一连买了几条同样款式的送给她,女孩儿的妈妈爽快地收下了。”
容青千满不在意地说道:“哦,那还是挺赚的。沈如霜在这种事情上,一向很大方。”
生意人的眼中只有生意。
因此,她根本无法理解沈如霜的用意,只当作是维护关系最简单的手段。
就是不清楚沈如霜为什么要维护这种,于自己无益的廉价关系。
付杨知道容青千永远也不会懂。
他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说了其他的事情。
“瓷瓷重新去上学的那天,穿上了那条心心念念的裤子。沈如霜以为她能消停几天,开始好好上学了。可第三天的时候,她就被老师送了回来。”
“沈如霜看到在她眼睛红红的,两腿间的膝盖内侧,分别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破损。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多大震惊,而是平淡地让她先回房间,然后自己和老师了解了一下情况。”
“老师查阅监控后发现,大部分的时间,她都是待在座位上,连卫生间都很少去。因此找不到她的裤子,被人为损坏破损的原因。只是,老师送她回家,不仅仅是为了这个。”
“她不会是因为裤子破了被人嘲笑,想要自杀吧……”
容青千知道羽轻瓷这个人,倔强又脆弱,一念生一念死的。
“不是。她虽然一直在哭,可还没有到那种程度。老师来见家长,是因为她交上去的调查报告,被判了不及格。不过要通过也简单,重新写一份就好了。”
容青千想了想说道:“她到底是因为什么哭的?”说完又回味了一下:“她那样性情的人,似乎为什么而哭,都很有可能。”
付杨默了一会儿道:“等送走老师后,沈如霜让她别再哭了。还说,这种材质的裤子,就是很容易磨损,褶皱处是用劣质药水烧的,属于制作工艺的问题,不然也不会是这种价格。这没什么好伤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