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砚识看着她,低声回答,“没有。”
“是吧,”顾听状似轻松地说:“大家一般都不会有。”
周砚识没说话。
半晌,她又低声说:“可是我有。”
少年声音很低,“嗯。”
“其实我很想告诉她,我让她失去了丈夫,她怨我也没关系,对我不好也没关系,打我骂我也没关系,”顾听慢慢地说:“可是,她越努力证明她和以前一样爱我,我就越难受。”
“是不是很没良心?”
从她爸去世、她失去听觉后,沈兰蕴就钻进了一个怪圈——她不断地重复两人发生事故那天发生的事情,用一种看似轻松的态度带着顾听重温噩梦,好像这样就能告诉顾听,这些都过去了,妈妈一点也不在意,妈妈还是爱你。
她知道沈兰蕴做的没错,她已经无比努力地、想要做一个好母亲。
可是她越这样,顾听越被无法言明的痛苦裹挟,每一个即将接近幸福的时刻,都在被提醒那些灾难和自己的任性导致的无法挽回的后果时毁灭。
她知道自己活该忍受这些,但......总有那么一些没办法再忍受的时刻,想要忘记,想要逃离,想做一个没良心的叛徒、却又没办法做。
顾听忍不住自嘲,我真是又没良心,又没本事。
“不会。”
头顶上忽然传来清清楚楚的一句。
顾听一愣,僵硬地仰头看去。
周砚识眼睛比月光亮,垂眸看着她,“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权利,你没有做错什么。”
“是吗?”顾听迷茫。
“是。”周砚识语气坚定,嗓音平淡却莫名有股说服力,“追求自由和解脱是人类的天性,你如果真的没良心,现在就不会痛苦了。”
顾听一时陷入沉思。
少年的声音再度响起,在夜色里坚定而清晰:“顾听,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有放过自己的权利。”
顾听看着他,脑袋里反复回荡着这段话。
像是有什么她自己明明早就知道、却死死不肯放开的闭口,被人从外面轻轻敲了敲。
她没有回答,两人一时陷入沉默。
半晌,周砚识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回去吧,我看你到家再上车。”
顾听看看他,慢吞吞地说:“好。”
她背着书包捏着那一叠东西转身往巷子里走,走到唯一的那盏路灯下,目光不自觉后斜些许——少年依旧站在那里,逆着车灯顺着这里,被橘色的灯光染成朦胧的光影,又染回她的瞳孔里。
顾听原本酸涩的心脏都被这光影照的亮澄澄的,收回目光,紧捏着手里的东西走出巷口。
她在楼道前停留了几分钟,再回头,正好对上少年悠悠看来的视线。
几秒后,周砚识一挥手,宽松的袖口在夜风中一闪而过,又重新坐进了车里。
等车开走,顾听才低头,借着路灯的光看向手里的东西。
——几张写满的作业卷子,在重点处做了些明显不是给本人看的批注,卷子底下,是一张五月天的专辑。
《后青春的诗》。
那天他们在那家音响店听到的那张。
顾听垂眼看着手里的东西,想着几小时前酣畅淋漓的演唱会和刚刚少年坚定清晰的话,思忖着仰头看向自家窗口透出的微弱荧光。
几秒钟后,她深呼了口气,转身一步一步走向回家的楼梯。
到家时沈兰蕴果然还没睡,坐在沙发上,精神疲倦。
她听见声音扭头看过来,见女儿回来,立刻打起精神来,笑着问:“过生日回来啦?怎么样,开心吗?”
顾听抿抿唇,望着她,很认真地说:“很开心。”
“开心啊,”沈兰蕴听完立刻高兴起来,“开心就好,过生日就要开开心心的!累了吧?快去洗澡睡觉吧,明天还得起床上学呢!”
“好。”顾听闻言乖乖转身要回房间,走到房间门口,回头看了眼——沈兰蕴正在关灯,抬手吃力地敲着后背,缓解工作一天、又在客厅坐到大半夜的疲劳。
她没听到关门声,扭头发现顾听正在望向这边,立刻放下锤后背的胳膊,问:“怎么了?饿了吗?妈妈给你煮点东西吃?做你爸爸总给你煮的面吃,怎么样?”
她的语气里带着份不明显的小心翼翼。
顾听抿抿唇,第一次问出口:“为什么要在今天做爸爸常做的?”
沈兰蕴一愣,顿了顿,才说:“怎么这么问?妈就是怕,怕你想你爸,毕竟你爸走的时候也是......”
顾听疲惫地闭了闭眼,突然就想到周砚识刚刚那句话。
任何人都有追求被放过的权利。
她确实没良心,但她真的很累了。
不想再这样时时刻刻被提醒了。
她主动走过去,在沈兰蕴惊讶的目光里拿捏着力道慢慢帮她敲着僵直的后背,等对方缓和了些,慢慢从后面环抱住她,来自妈妈的熟悉的味道久违地沾满鼻腔。
她第一次想要挣扎一下,过了很久,终于哑声说:“妈,我们能不能,偶尔忘记爸爸?”
能不能过好现在两个人的日子,不要再被无法挽回的过去折磨。
沈兰蕴僵了片刻,反应过来女儿在说什么后,喉头一哽。半晌,她缓缓抬起手臂,用温热的手心颤抖着盖住女儿抱住自己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