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里,正抱着薛锦衣喂饭的孙敏玉闻言望了过来,笑道:“绿竹,无妨,萧姑娘是如意阁叶阁主的弟子,如意阁超脱世外,就算是在姑母面前,也可以不必行礼,直呼名讳,也不算冒犯。”
“是,夫人。”绿竹向萧妙音道:“姑娘,这位便是我们夫人了。”
萧妙音立刻赔罪,“夫人,抱歉,方才是我失礼了。”
孙敏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笑意温柔又亲昵,示意绿竹将她领入座,“没事,萧姑娘,快过来一起用膳吧。”
说完,她转脸又给薛锦衣喂了一口饭,温声哄道:“锦奴,吃饭不可以东张西望哦。”
薛锦衣撇了撇嘴,从孙敏玉怀里挣脱,一跃而下,孙敏玉立刻紧张地呵斥起来,“锦奴,安分些。”
薛锦衣像个混世小魔王一样,不闻不问,固执地来到萧妙音面前,张开了双臂,朝着她笑得天真又可爱,撒娇道:“姐姐,抱。”
萧妙音对上他那双黑葡萄般的眸子,背脊上不知道为何窜过一阵寒意,冒出危险的直觉来,就好像被人一眼看到了底。
薛锦衣望着她,唇角忽然弯了起来。
对恶意格外敏锐。
果真是好纯洁的灵体啊。
若是开始是抱着激怒“同类”的恶趣味才对她产生兴趣,现在他真正对萧妙音本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他甚至不怀疑,他眼里的“同类”一样觊觎着她,这是他们这种阴暗生物的本能——趋光性。
生来渴望光与温暖,然而又自相矛盾,厌恶着自己渴求的欲.望,伴随着极端的毁灭心思,可无论得到还是毁灭,都会让他们无比兴奋。
他心跳激越无比,默默垂下眼,将那眼底抹猩红藏了起来,随即又换上乖巧的皮囊。
他小心翼翼地拉住萧妙音的袖子,指着桌面上的饭菜,讨好道:“姐姐,吃饭。”
萧妙音果然有所松懈,笑道:“谢谢。”
孙敏玉无奈地责备道:“锦奴,不得无礼。”又朝着萧妙音赔罪,“萧姑娘,抱歉,我家锦奴便是这个性子,不认生,见萧姑娘长得漂亮,就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还请萧姑娘莫要见怪”
萧妙音牵住薛锦衣的手,来到座上,“没事。”
她坐到旁边,问孙敏玉,“夫人,不过我有一事很好奇,不知道夫人能否为我解惑?”
“什么事?”
萧妙音脸色微白,“我想请问夫人,当今太后娘娘是否为穆宗皇帝的原配?”
孙敏玉有些讶然,打趣道:“萧姑娘一个修道之人,如何对皇家之事这般感兴趣?”
薛锦衣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一会看萧妙音,一会又看孙敏玉。
萧妙音微微垂下了脸,很快扯起了谎,“实不相瞒,我之前和师兄一起在村子里除妖之时,偶然听起一首先帝创作的曲子,名叫做迦陵频伽。”
见孙敏玉听到这段没什么很大的反应,萧妙音继续道:“此曲缠绵悱恻,哀婉动人,觉得先帝一定是性情中人,便忍不住想知道更多关于先帝的往事。我想,若太后娘娘是先帝的原配,那两个人一定是鹣鲽情深,堪称佳话。可惜我自幼在如意阁长大,一直无缘得知这段故事,便想从夫人口中了解一二,虽然世人都说穆宗皇帝是暴君,但我觉得,他不是。”
孙敏玉似是有些意外,叹了口气,如实道:“想不到萧姑娘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竟然能够从一首曲子中感受到这么多,看来萧姑娘一定是精通音律,若是先帝有灵,免不了会将萧姑娘引为知己。”
她将薛锦衣抱在自己膝盖上,娓娓道来:“不过,萧姑娘说得没错,姑母的确是穆宗皇帝的原配,也是他唯一的皇后。先帝也并非如传说中那般暴戾恣睢,他一生中赐予了姑母无数恩宠荣光,让姑母母仪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眼里忽然浮现出一抹怔忪,“先帝迎娶姑母一事,在当时的上京,也是一段人人称颂的佳话,更有诗歌为证。”
薛锦衣好奇道:“阿娘,什么诗啊?”
孙敏玉又将一勺莲子羹喂给了薛锦衣,笑了起来,“当时有诗云,昔日公侯女,今为新嫁妇。白璧百千匣,明珠十万斗。金车何填填,四牡且赳赳。——明珠十万,白玉百千,金车同游,骏马载行,当时盛景,可谓是十里红妆。”
萧妙音脸色煞白,心口阵阵发疼。
元赪玉不但娶了孙静之,还是无数恩宠殊荣贯于一身,那是何等的爱意?那嘉毓公主呢?之前她亲眼所见的那段荒唐的爱又算什么?
明明摆脱乱.伦的漩涡,令一切回到正轨才是最好的,可萧妙音竟然觉得难过得不得了。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就好像,一瞬间和元望舒感同身受那般。
孙敏玉见她好似听得入神,又款款念下去,“迤逦招春幡,参差度新柳。出庐羞却扇,入帐缓斟酒。香雾湿鸦翎,清辉映双藕。天子意怜之,妙影承恩久。”
大越风气开放,艳词盛行。
这首诗虽然直白,却相对没那么露骨。
“这首诗表明,那时候,世人畏惧、世人唾弃的恶鬼暴君,其实同世间所有的少年郎并无两样,与心爱之人结发为夫妻后,恩爱两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