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恨她。
对,什么光明与温暖,他都不要,他只想要萧师姐。
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得眼尾发红,笑得胸腔不停振动,笑得心口刀刃划过般疼,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又恢复十七八岁的模样,他像是从沼泽里浮现的恶魔,浑身湿淋淋,都是泥浆,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焚烧的火焰。
无论如何,他都要拉着萧师姐一起下地狱。
可她现在要被别人折断了。
她就算碎掉,也得在他怀里,任何人都不可以碰她。
他的心跳从来没有这么激越过,好像无数焰火砰砰升空,炸开无数夺绚丽的花,他的身体摇摇欲坠,欲化作无数的碎屑,散落一地。
可他一点都不痛苦。
反而是一种无法描述的极乐。
“萧师姐。”他轻轻念着她的名字,仿佛跋涉许久,终于找到坐化之处的苦行者,他湿淋淋地从湖水中起身,朝着听到的声音方向而去。
应霏雪看着少年挣脱她的幻境,自顾自背着她离开,并未说什么,只是轻轻念了念他的名字,“阿泠。”又轻声告别,“保重。”
第69章 饿鬼
头顶的灯笼不停摇曳旋转, 陆观泠拖着沉重的步子麻木地行走着,他每一步踩在那跳跃的烛火影子上,好像踩在炭火上。
低头看着脚底红彤彤的阴影, 他心里的嘲讽与恨意汹涌而起。他竟然觉得自己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八岁那年。
凉亭通彻, 四周柳条如金,水波粼粼, 温暖的光柔和地包裹着小陆观泠。
他穿着薄薄的夏衫, 漆黑的头发梳成了两个包子头, 两条粉色的丝带垂下来,落在他肩头,被水波镀上一层蝉翼般的薄光。
路过的丫鬟时常打量他, 并窃窃私语地笑称,“咱们小小姐真好看, 跟观音娘娘座下的玉女童子一样。”
他时常觉得她们打量的目光很无趣。心无旁骛地端坐在凉亭里的石凳上阅读佛经。
书里提到, 十八层地狱中的第十六层便是火烧地狱。因果循环,恶人死后下地狱, 每个罪名都会有对应的刑罚。
他看得津津有味又意兴阑珊。
津津有味是因为他看到那些实施的刑罚介绍的时候,心口会有一种奇怪的、无法把控又转瞬即逝的快感,让他短暂觉得不那么无聊。
很长时候,他才反应过来, 那是单纯对于一些阴暗、鬼祟、血腥的东西向往。
书里面写到多种刑罚:拔舌、蒸笼、油煎、炮烙、刀山、火海, 无一例外, 都是让人感觉无比剧痛、难以忍受的。
可下了地狱, 人不再变得像人,因为失去了“生命”, 不能再次“死去”,就好像变成了一个个摩喝乐娃娃, 可以被随意拆解,无论是手脚还是头颅——下了地狱,刑罚无穷无尽,哪怕被拆成碎片,第二天又会复原,再继续被拆解,往复循环。
正因为如此,他同时觉得意兴阑珊,因为“死同时意味着永生”,这两件事并没有任何明显的界限。
待看到火烧地狱的时候,他早就失去了耐心,他对这些所谓的因果孽报感到无比厌倦。
他觉得实在太无聊了。他的心、他的腹部永远空空如也,好像处在一种难以言明的饥饿状态,永远填不满,那种饥饿让他无法控制地对一切感觉厌倦。
他便随手拿起笔,在火烧地狱那一页涂满了朱砂。
他并没有亵渎什么的意思,因为他从未有过敬畏之心。只是无聊罢了,再加上他手上恰好有一只笔,就随手那样做了。和小孩子上私塾的时候,听得昏昏欲睡,随手涂鸦一个性质。
火烧地狱,应该是一片红吧,他漆黑的眼睛望着逐渐漫上红痕的天空,眼底也仿佛落下淡淡的红。
他想,最好比天上的晚霞还要红,那种颜色才好看呢。
如果那个叫做怜珠的丫鬟不要和看怪物一样看他,他或许能够来得及欣赏火烧云的瑰丽——他透过柳条打量着怜珠,浑然不觉自己像是洞穴里的蛇,阴冷又可怕。
他讨厌她那种看怪物一样的目光,会让他想起阿娘一遍遍告诉他,“阿泠,你就是个天生的怪物。”
他知道他是。可是她是阿娘,即便他是怪物,也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她不该那么恨他的。
他感觉一阵茫然,下意识他垂下了头,盯了刚才的自己的“作品”好一会儿,却忽然感觉到胃部一阵奇怪的痉挛,好像饿了很多天没半点胃口的人看到一盘珍馐。
他抬起脸,轻轻皱了皱鼻子,嗅到了“恐惧”的味道,那一刻他感觉到冰冷如同死物的手在不断升温,贴在涂满朱砂的书页上,好像真的被火焰炙烤——那是从未有过的热度。
现在也一样,脚底的烛影,就好像是蒸腾而起的火焰,他踩的每一步都如同通往万劫不复的地狱。可他只觉得快乐,心口好像有热油在翻滚。
有个声音一直告诉他,“杀了萧师姐,和她一起死掉就好了。”
既然她不是属于他的,那她也不能够属于别人。
哪怕他依旧是不死不灭的怪物也没关系,只要萧师姐死掉,他有的是办法把萧师姐完完整整地保存下来,可以将她冰冻住,或者是浑身上下涂满防止腐烂的香料——只是,这样他可能会麻烦一点,需要将她皮肤割开,才能够让香料进入她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