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德帝沉思不语,萧钦竹行礼汇报此番东南之行的收获:“启禀陛下,东南漕运一事以及沿海匪寇尽数清除。查抄财产以及查处官员不日将由镇北军押送抵达京城。”
顺德帝没有说话,眼神示意萧钦竹继续说下去。
萧钦竹说道:“查处官员一十二名,查抄罚没银两累计一千四百万两白银。找回铁矿石三十万斤。”
“……江家?”顺德帝哑声道。
“是,圣上。”萧钦竹掷地有声,“漕运、贪墨官员多半都与江家有所牵连。”
“朕的皇后——真聪明啊……”皇帝长叹一声,“若是她的儿子能有她一半聪明该有多好?”
江家此时已然有谋反之心,但更知当下国库亏空,用人困难。所以主动送了钱,也主动空出些不重要的位置来让刚刚被科举选拔上来的新人有地可去,有官可做。
当然,这也是在给赵衍慎铺路。
赵肃胤脑中此时一片纷乱,各种念头交织,各种想法相抗,撕扯着他的理智。
他甚至想起了父皇临终前握着他的手对他说:“你是最好的选择。”
终于对他说出那句他求了半辈子的话:“你,是值得我骄傲的孩子。”
如今呢?
如今他的父王可会为他骄傲?
四十余年的人生飞速转过,他记得曾经跟着父王的铁骑看过山河破碎,也曾看到在破败中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大雍。
看到百姓从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骨肉相残卖儿鬻女,也看到如今文人墨客称颂此时海清河晏,一切欣欣向荣。
谁又会是值得他骄傲的孩子?
赵肃胤看着眼前的三个年轻人,竟然在遗憾这三人不是他们赵家的人。
尤其是庄良玉——
他的目光自三人身上划过,略略在庄良玉身上停顿。
此时再开口,便显得平和了许多:“庄良玉,你说,朕该不该立这个太子。”
在顺德帝问出问题的那一刻,这个问题就已经有了答案。庄良玉平静道:“陛下,您知道这个国家最需要的是什么。”
需要什么?
需要一个明君,也需要一个棋子。
赵肃胤长叹一声:“朕的父皇曾告诉朕,不谋一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万世者不堪谋一世。”
“朕只能做一世的帝王,但朕要让后人千百世铭记。朕要让天下人记得,是朕给他们的盛世太平打下江山!”
石窟内陷入良久的沉默,许久,是赵肃胤先开口,声音中带着阴狠:“自古都是种田的人改天换日,还没见过商人能闹翻了天。”
“都散了吧……”
……
等到走出太仪殿暗道,庄良玉还有些恍惚。
她不清楚是什么促使顺德帝突然之间改变了主意,但此时——
她看向暮色浓重的天空,瑰丽的云彩坠在天边,像是燃烧的火焰。
恐怕,战火也即将燃起。
***
三日后,太子册封的消息传出。
顺德帝封大皇子赵衍慎为太子,入住东宫。
此信突然,立时引起轩然大波。
与此同时,镇北军押送贪墨官员抵达西都城,整个皇城都开始沸沸扬扬起来,人人自危。
刚刚被册封的太子到皇后宫中问安。
只一眼,江皇后便知自己的儿子此时在对自己心生不满。指尖用力,生生折断了护甲。
“你在不满什么?你现在已经是太子了,你在对你的母后不满什么?”江皇后此时的模样与平日里的温和简直判若两人,颇有歇斯底里的疯狂。
自从庄良玉被老天后叫进宫后,自从庄良玉越来越被皇帝重用之后,她的焦虑、不安愈发严重。
仿佛死去多年的人突然复活,然后会在无声无息之间夺走她的一切。
“儿臣没有任何不满。”大皇子——不,现在应该叫太子了。
赵衍慎的语气硬邦邦地:“母后,这几日事情颇多,您在凤仪殿中安心休养便是。外面的事尽可交给儿臣来做。”
“江家为你牺牲这样多,你还有何不满?”
赵衍慎干巴巴地重复:“儿臣没有任何不满。”
江皇后冷笑道:“国库亏空,是江家的人主动犯错去送银子。也是江家的人在前赴后继地为他牺牲。这本来就是江家应得的!”
“……母后,儿臣是大雍的太子,不是江家一家的太子。”
“没有江家你会有今天吗!”江皇后的声音瞬间变得尖利起来:“没有江家,会有大雍的今天吗!”
赵衍慎一惊,甚至冲上去捂住了江皇后的嘴。
母子二人谈话,避退四下,此时房间中便只有他们母子二人。
江皇后挣扎,愤然甩了一巴掌。
清脆的声响在房间中回荡,茶壶茶杯碎了一地,混着水渍一片狼藉。
江皇后的手在颤抖,眼眶通红地看着赵衍慎,似是想要抚摸他脸上的红印。在将将触及时被赵衍慎触电般躲开。
“慎儿……”
“母后,今日您累了,儿臣告退。”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皇后泪如雨下,良久,她站起身,向自己的卧房走去,从床头的匣子中取出一个花纹精致的木盒。
泪水渐渐消退,江皇后的眼中浮现出一丝狠厉。
“都是你们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