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又给了一杯热葡萄糖。这时窗外天色逐渐泛青，空气中的杂音和人声多了，她的精力和意识正在恢复，但振奋不过是社畜准点分泌肾上腺素，像赛马上了赛道就开始撒腿狂奔。
输完点滴，又去了一次洗手间，她的力气恢复到百分之五六十，知道自己又独自扛过了一个和过去相同又不同的夜晚。
七点出头配完药，她从医院正门离开，想起车还停在公司楼下，打算先回公司。穿过排队挂号的人群时，见到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正走进大厅，对方也看到了她。
“张总监，您好！”石瑞华先打招呼，虽然微笑着，但状态肉眼可见的不好。她的招呼，像是多年工作带来的神经反射。
“石总，您好！”张昕打起精神，不能说“好巧”，医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你还好吗？”石瑞华先问，应该看到张昕手里的袋子。
“已经好了，昨天吃坏了。”说完张昕的小腹又抽了一下，“您还好吗？”
“小毛病，来验个血。”石瑞华说。
张昕看得出不会是小问题，但她不确定能不能继续问。
结果石瑞华又先说：“方便帮我个忙吗？”
站在医院旁的早餐店里，张昕边排队边给隋小雨发信息说晚到，然后打包了豆浆、粢饭团、馒头和茶叶蛋走。回到休息区，她看到石瑞华抽血完了，正按着手臂坐在靠墙的金属椅上，眼神放空。她从方才就意外一个董事长没有生活助理。
化验报告据说需要四个小时，张昕猜石瑞华做的不是血常规。她们一起去了户外。
早上气温有些凉，她们坐在花园小亭子里。张昕给了石瑞华酒精绵片擦手，又把早餐放在亭子的石桌上，两个人一起喝热豆浆。
“不好意思，可能会影响你上班。我过来比较近，当时也没想着让助理一起来。”石瑞华说。
“不要紧的，我的工作时间比较弹性。”张昕在想石瑞华叫住她时的表情，猜早饭只是个借口。
石瑞华喝完豆浆，吃了几口粢饭团就像是饱了，她用闲聊的口气说：“我甲状腺衰退，很多年了。”
张昕了解这个病，虽然和张妈关系不佳，但知道她有家族甲状腺遗传问题，外婆也有这个问题，需要使用药物，风险在并发症上。
“这个病我家里长辈也有，很常见的。您不要太担心。”
“是啊，但也免不了变得记性差，容易累，有时分不清是因为病，还是上了年纪。”
“您还年轻。”张昕说。
石瑞华笑笑，问：“张总监，你们购物中心做到总经理，一般会是什么年纪的？”
张昕答得认真：“我们 An-21 算一级子公司，总经理都是五十以上了，到集团得再年长一些。我们公司算是传统行业，讲论资排辈。别的行业可能不一样。”
石瑞华点了点头，说：“我去年提了小汤做我们销售公司的副总，大家却还觉得他太年轻，毕竟所有业绩都需要销售公司创造。”
张昕猜石瑞华知道自己和汤睿铭的关系，但不想试探，继续保守回答：“您行业不同，如果能力出众，三十多岁也是一个很好的年纪。在高新科技企业，二十多岁当总经理和董事长也是常有的。”
“虽然我们也算传统行业，但我觉得年纪不是问题。小汤四年前进公司当我的助理，那时候我们缺人，不到现在这个规模……抱歉，我有点自说自话，挺久没这样一上午可以空着聊天了。”
“不会，很高兴能和您聊天。”张昕说。
“谢谢你。”石瑞华继续说，“那时还好招到了小汤。他的简历是猎头发来的。我一看，二十多岁一个男孩子，照片里胖胖的，外企出来，履历好，要的待遇也高。我想他可能看不上我们，待遇可以满足，但未必能看好我们的发展。没想到他接受，说想从头开始。”
从头开始。张昕想。“还是您的公司有吸引力的。”她说。
“那时候还比他想找的外企差点……”
张昕沉默，觉得交谈的深浅已超过了此时的关系。
“文石的业绩是这几年做大的，主要还是因为谈了的北方的代理。我之前有想法但一直没能实施，小汤帮我做到了。他陪我出差，一个礼拜飞四、五次。三年多每个月只回家两三天，一年三百多天在外面。我们那时想先在北方大城市找高级商场门店，结果没有品牌认知度和人脉，没有好位置。小汤就建议先在国际大牌五星酒店设立门店，这种做法在欧洲常见，后来通过他的关系，我们从沈阳的五星酒店开始了北方的第一家门店。之后除了陪我走各种资源关系和寻求代理，他就还一直往供应商那里跑，后来是他建议收购大型精品代工厂，找工厂和后来的银行贷款也是他帮忙谈下来的。现在大家都很服他，新代理都指名和他谈。有时我都觉得给他副总裁的职位也算低了。”
汤睿铭以前就是想法和执行力都强的人，而当细节被说出来时，张昕还是觉得超出她的想象。她甚至怀疑自己选择性遗忘他的优点，只记住他让人难以忍受的缺点。但不管怎么说，她已确认石瑞华知道了他们的关系，清楚了把她留下来的目的。
“我们会和汤总好好配合。”张昕说。
石瑞华也看出了她明白：“谢谢你，我知道你们公私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