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午之时,明雪霁与元贞同车来到圆山脚下。
进山的大道上设了路障,士兵们盔甲鲜明把守住两边,从半开的窗户里,明雪霁看见路障前停着许多车轿,又有许多官服朝靴的人等在路边,不知是谁喊了声王爷来了,呼啦啦,一大群人都往车前涌,边跑边喊:“王爷,王爷!”
嗒,元贞关上门窗,又栓上锁扣,明雪霁在他怀里,听见外面各种各样声音叫嚷着,苍老的年轻的,字正腔圆的官话:
“边事未定,国不可一日无王爷,王爷不能甩手不管呀!”
“臣已上书进谏,只求王爷早日还朝!”
“国事为重,情爱为轻,王爷岂能为了个女子,弃大雍百姓而不顾!”
车轮毫不停留,快快越过,将这些嘈杂全都抛在身后,明雪霁低着头,心绪沉重到了极点。若不是她,他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她果然,只能成为他的污点。
耳朵上突然一疼,元贞咬了她一口:“又瞎想什么。”
喉头哽着,明雪霁说不出话,听见他低缓的声:“就算没有你,早晚也有这一天,你这都是什么毛病,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可是,又让她怎能不胡思乱想,不觉得是自己的缘故。眼角湿着,明雪霁哽着声音:“王爷,都怪我。”
“跟你没关系。”元贞一口否定,“不准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车子慢慢停住,明雪霁从门缝里望出去,看见青松翠柏,山花烂漫,他们到了半山腰。
第72章
山道蜿蜒着通向陵园, 明雪霁被元贞挽着,与他并肩往山上走去。
山脚下那些大臣大约是看见了他们,越发骚动起来,叫喊声隐隐约约传进耳朵里, 让人如芒刺在背, 心绪怎么都安稳不下来。
“别理会,就当是狗叫。”元贞紧紧握着她的手, 掌心的热意透过皮肤传过来, 让她惶惑的心境一点点安稳,“那些人一大半都是皇帝派来试探的, 哪是真心为国事着想。”
那么另一半,也还是真心盼着他还朝的吧。她从很早之前,就听说过他的威名,有他在,戎狄才不敢轻举妄动,大雍又怎么能少了他。“王爷……”
“别叫王爷,”元贞打断她,“我表字松寒。”
明雪霁脸上一红, 男女之间, 只有亲近的人才会叫表字,她怎么敢。
“今天只有你跟我,”元贞攥住她的手紧了紧,“不准再提那些败兴的玩意儿。”
明雪霁看见那些侍卫都离得很远, 大约是得了他的吩咐, 不要打扰他们的缘故, 他诸事筹划了,只要跟她安安静静一起待在山上。
山道刚刚修葺过, 道边的沟渠培着新土,淡淡的清气,他拉着她的手不紧不慢走着,转过一道弯,山脚下吵嚷的声音全然听不见了,路边横生一株苍耳,闹哄哄地全是满身倒刺的果实,元贞一脚踩倒,跟着揪下一颗两指一弹。
嗖一声,苍耳飞出去打在远处树上,枝叶间一只斑鸠咕咕叫着,拍着翅膀飞得远了。明雪霁被他拉着从边上走过,裙角拂过,想起从前在乡下打柴时,总是一不留神就会沾到苍耳,回家总要摘好久,那边山上也有斑鸠,咕咕咕,咕咕咕的叫着,越发显得空山冷寂,就算大白天里,也让人觉得害怕。
不过现在,有他,她不怕了。
鼻尖突然酸楚得厉害,情不自禁,握紧了元贞的手。
元贞觉察到了,十指相扣,将她紧紧握住,转过脸看她:“怎么?”
“没什么。”明雪霁低头,忍住落泪的冲动,慢慢平复着声音。
哪怕邵七说她很好,哪怕邵七说她没有什么配不上的,但事实就是事实,她嫁了人,整整三年,还有过一个孩子,那些现在泥潭里的日子,与万人仰望的他,怎么都是不相配的啊,即便现在这样的温存时光,也好像是投来的一样,让人在沉迷中,总带着忧伤。
就好像一眨眼,就会消失不见了。
“怎么又哭?”耳边传来元贞低低的声音。
他停住步子,弯腰低头,指腹抚过她的眼梢,稍稍有点潮,但并没有掉泪,不过他听得出来,她声音都变了,准是想哭。“又想起什么了?”
“没什么,我没哭。”明雪霁吸着气,抬头向他一笑。
明亮柔软,是他很少看见的笑容,她笑得实在太少了。元贞心里漾起一股柔情,摸摸她的头发:“没哭就好。”
这次,他倒是没把她的头发弄乱。
微微的山风吹着,长长的山道上他们两个脚步紧紧相连,元贞在说话:“我小时候经常来。”
他望着前面,明雪霁便也跟着望过去。山道在此处骤然开阔,秋日的天空高而深远,悠悠荡荡几朵白云,树木的枝叶半黄半绿,地上零星的野花,他并不曾修缮这里,一切都还是山野原本的模样。
“我母亲喜欢这里。”元贞是轻缓的调子,幽幽的,他的目光也是。
明雪霁看着他,有一刹那很想知道他母亲的模样,会不会像他一样,唇边也有一个深深的酒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