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换邵宏昇带着她,冰面上堆着厚厚的雪,雪橇划过去式嗤嗤的响声,真冷,天地真大,真自在啊!像鸟在天上,鱼在水里,无休止地向前,向前。
明雪霁有点失去了时间,跟陆地上不停变换的山川树木不同,海上只是无边无际的,平平延伸出去的冰面,明雪霁想起邵七从前说过,在海上经常半个多月看见的都是一样的天和海,现在,她有点了解那种感觉了。
“雪姐姐!”前面有人在喊,杨桃的声音,明雪霁眺望着,看见极远处巨大模糊的黑影,是船吗?
“咱们的船。”邵宏昇沉声道,“前面冰层很薄了,等破冰船破开周围冰面,船就能走。”
雪橇停在附近,明雪霁被邵宏昇拉着,拣着冰层上结实的地方走着。近了,更近了,看见了船,那么高那么大,比明家的二层小楼还高很多,白漆蓝边,船头雕着龙头,金碧辉煌的鳞甲,活灵活现的眼睛,一切都让人新奇,眼花缭乱,大船,结了冰的海面,滑起来飞一样快的雪橇,还有围绕在大船旁边的几条小船,船头尖尖,锋利的棱角,杨桃带着人在小船上,欢笑着向她招手,他们手里都拿着工具,咔咔的响声中破开冰面,于是明雪霁看见了冰面底下幽蓝的海水,一点点漾开,水面越来越大,冰面开始发白,透出底下海水的颜色。
“上船!”邵宏昇高声道。
没有码头,便从船舷上搭下几架长梯,手冻得木了,有点抓不住,明雪霁努力抓紧,现在她上到了船上,好大的船!
“雪姐姐快看,”杨桃在前面喊,她带的小船越走越远,冰面上破开一道深蓝,水面荡漾着,“前面没多远就是海水啦!”
因为站得很高,所以明雪霁看到了很远的地方,也有冰,一块块浮在水面上,挤挤抗抗,更远处没有冰了,全都是水,无边无际,幽蓝的颜色,海的颜色。这就是大海了。她想了那么久,终于看见了。
眼睛热着,心里澎湃着,海,母亲的家,现在她终于,要回家了。
脚下突然一晃,明雪霁急急抓住船舷站稳,才发现船开始动了,龙头破开碎冰,向着远处行去,风开始鼓荡,卷着雪飘来,那么高的船,那么大的海,无边无际,驶向她的家。
“簌簌!”来路上,突然传来凄厉的唤声。
明雪霁心里一紧,元贞来了。
第111章
元贞疾疾向前冲着。
头发上结了冰, 两肩上也是,眼前突然出现一大片开阔地域,跃马踏上,脚底下突然一滑, 险些摔倒, 元贞用力勒住马。
不是土地,是冰。他到了海上。
她在哪里?
极目远眺, 到处是无边无际的风雪, 看不见人,听不见声音, 冰面上残留着不曾被完全覆盖的马蹄印,更有许多长长的,拖行的印痕,他认得是雪橇,这里不久之前,有人来过。
天寒地冻,水路不通,除了她, 还有谁会来这里。
她为了逃开他, 竟然不怕辛苦跑到了这里。元贞跳下马,飞奔着,放声大喊:“簌簌,簌簌!”
海上这么厚的冰, 她就算逃过来, 还能去哪里?他会找到她的, 她休想抛下他!
“簌簌!”喊着追着,沿着雪橇拖出的痕迹, 风帽不知什么时候掉了,雪打在脸上,卷进眼睛里,融化成浅浅的水,元贞一刻不停。他会找回她的,可为什么心里这样紧张惶恐,像上次追她时,像十几年前,他从宫里逃回燕北,看见母亲时。
攥紧了拳,像十几年前,那个惶恐无助的孩子。天知道他那时候曾经对自己发过誓,再不要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要把所有在乎的一切都牢牢攥在手里,一刻也不放开。
“簌簌!”元贞飞跑着,雪落在身上,又被奔跑带起的疾风吹开,遥遥的,看见山岳般巨大的阴影,矗立在茫茫天地之间,唯一存在的形状,邵家的船,“簌簌!”
明雪霁看见了元贞,风雪之中唯一清晰的影子,眨眼之间来到了近前,让她觉得陌生,觉得惊讶,从前总觉得他那样高大,山岳一般,每次都需要仰望,如今她站在山岳一般高的船上,她如今,竟可以低头来看他。
小小的身影,在漫天风雪中显得异样孤单,让人不由自主生出怜惜,心里酸涩起来。
“簌簌,”元贞也看见了她,其实看不清脸,太远了,她又站得那么高,在巨大海船的映衬下,只是小小一个点,需要他仰着头,才能勉强从风雪中分辨出她的轮廓,“快回来!”
不,她不要回去,不要再被他关着。明雪霁望着元贞,他越来越近了,看得清绷紧的脸和手中的剑,明雪霁死死抓着船舷,像抓着唯一安稳的保证,船在走,极缓慢的速度,他会追上来吗?像上次那样抓到她,带回去关起来吗?“舅舅,”急急地唤着,“他来了。”
“不怕,”邵宏昇稳稳站在她身边,眺望着不断破碎的冰面,估算着时间和距离,“他赶不上。”
元贞看见了她身边的人,记忆迅速比对,找到了圆山山道上那个微微佝偻着脊梁的背影,还有城寨中的赵江,原来是他,邵宏昇。是他大意了,在彀中这么久而不自知。咬牙高喊:“簌簌,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