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总是会在小姑娘剥好一个脏糕点时,挨过来,低头一口咬掉她手里的剥得稀碎的糕。
渐渐地,谢珥一个糕点也没吃到,也开始生起气来:“哥哥!我也饿了呀!”
少年只用冷淡的余光睨她一下,依旧死心眼地把食篓中干净的糕点塞给他,自己把最后一个脏掉的糕吃掉。
沙砾没剥干净,咬在嘴里,差点磕断牙根。
但是,也真甜。
面对他的执拗,谢珥最后没有办法,加上她一大早耗费了那么多精力,连早膳也没吃就过来了,肚子饿也是真的。
于是,她坐在地上,像一只精致的小动物,眨着水亮的眸,小口小口认真地吃完了食篓里干净完好的糕点。
谢谨行第一次看姑娘家吃东西,脑海闪现第一个念头就是,真的好乖好秀气。
谢珥的脚踝扭到了,疼得不能动,谢谨行只能先把她搬进屋里坐,但刚搬进屋里时,他嗅了嗅满屋霉腐的味道,连忙把小姑娘搬到门槛边的小杌子坐着,自己去把常年紧闭的窗户上的钉子拔掉,全部撑开。
有些木头因为常年没动,刚撑起一半就腐化,整个窗脱落出来,扬起一窗户尘灰在清晨暖金的阳光下纷扬,金屑一般。
而少年则满头尘灰,那张阴翳的脸也被掺有阳光的尘沙覆盖。
小姑娘靠着门槛看他,抱着肚子咯咯地笑得不能自已。
少年有些窘迫,可当他看见那边的姑娘笑声清脆,眉眼弯成新月,里头缀满繁星,他内里冷硬的坚冰也消融了一些,仿佛透进了光。
以前他把门窗全都封锁起来,觉得那样才能让他安心,可这一刻,他清扫屋子门户的速度不由加快起来,多了丝急不及待,恨不得一下子把铁钉都拔除,让阳光都能洒进来。
他兴冲冲地埋头苦干着,闲里不时分出一个眼神留意小姑娘的一举一动。
他见她端坐在杌子上,坐了没一会,就控制不住玩自己裙摆的流苏,玩着玩着,兴许无聊,她开始把探究的目光伸向他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她开始颠着屁股在地上挪,挪到屋中央,挪到内屋,谢谨行忙着打扫房屋,没空管她。
屋子清出了一大堆腐化的木头,和陈旧的杂物,可想而知,这屋子多久没有人打理了。
因为忙于清理,谢谨行没有留意她,过了好一会儿,污秽终于都被清掉了,他内心正要松快一些,可转身回屋子一看,简陋褪色的柱子,墙角霉变的泛黑,还有破烂不堪的地砖,有些还都断裂翘了起来。
这些让人难堪狼狈的情景,无一不在宣示着,他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改变一切。
他再走回内屋找小姑娘,发现那姑娘竟然从他床底的破旧竹篓里,翻出他收集别人扔掉不要的、残破的书籍来看。
她身上的衣裙层层堆叠,水流一般垂坠,质感很好,衣料一看就是极品货,宫中贵人所用的衣料也不过如是了,光是她发间轻束的那根丝绦,也是光泽十足,蚕丝累银而织,把银丝裹挟在内,看起来普通,被光一照耀,则碎光粼粼。
那样金砌玉贵的娇人儿,如今却坐在他那破旧翘起的地砖上,裙摆被蒙了一层灰,边翻一页残破的书页,边伸出小手抓挠裙摆下泛红的小腿,那小腿不知被什么虫蚁咬到,都起了一颗颗可怖难看的疙瘩。
意识到少年的目光看来,谢珥慌忙把裙子拉下,遮盖住小腿上的红疙瘩,若无其事对他笑道:
“哥哥,你打扫完了吗?我在看你的书呢,原来你已经在读《大学》和《中庸》了吗?我之前看峒义兄他们还只是在念经书呢,他年纪和你差不多,都还没开始学八股文,你真厉害!”
谢珥这话是发自真心的,之前她总听那些义兄们说,谢谨行不能跟着他们到私塾念书是因为,他资质太差,人太笨,无论如何都学不了,可她刚刚在翻看他的书时发现,书里许多核心关窍的地方,都被他用一个个点状的符号在旁边注释了。
而且,能看得出他很爱护这些破旧的书,每一页都被他小心翼翼地用浆糊糊好破碎的部分,看不清字迹的地方,他会用小竹片在一旁用点状符号标号,插放在其中。
书册虽然有缺失,但是会从简到繁排列得整整有序,一尘不染。
上辈子谢谨行身为掌印大太监,却不会写字,许多重要的文书以及帮皇帝拟下的意旨,他都得先用这种自创的点状符号表示,然后让心腹太监帮忙拟写,没想到他这个时候已经在用这套符号注释了。
“哥哥,我看你那套《中庸》,里头有好几页重要的内容都不见了,我那儿也有一套这个书,不如我把书拿来给你...”
“书是从私塾后面的废物堆里捡别人不要的,我也不会字。”
少年的脸突然冷沉下来,
“我的屋里没有人定时撒放驱虫药,时常会有虫蚁咬得人皮肤溃烂,地砖都坏掉了,会硌脚,你,还是回去吧。”
谢珥看着这个刚刚还为迎接她这个“客人”,而兴冲冲打扫房屋的哥哥,现在一眨眼,就又变回那个冰封三尺,拒人千里之外的阴郁少年。
“不...不是...我脚不是伤了吗...”
“我帮你找人。”
少年冷漠不容商量道。
“不...哥哥...尔尔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刚刚还好好的,你为何要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