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连一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九岁就到了尹州,往后再没正经学过那些东西。”他瞧她神色,话锋忽转,“你喜欢那样的书生?那我……”门荫的路子他是不屑的,便只剩下制科了。
云今赶紧打断道:“我什么都不喜欢,你别在此碍事。”
“我没处去。”
此话一落地,室内静了静,云今抬眸看他。
他不是在卖可怜。
他人生的前九年都在晋阳度过,可这里没有他的家。
霍氏祖宅就在常乐坊,霍连的祖父成国公早年随固安大长公主迁往长安,老宅顿时空了,只剩老仆日常维持看护。可听了临川大长公主的回忆,云今知道,霍连是不会去住的。
再开口时云今的声线便没那么冷硬,“我尚在商议和离期间,还请霍郎君怜惜我的名声。”
出乎意料的,这人没再像从前那样痴缠,而是低声说:“只是过来看看你好不好,本也没想久留。”
云今噢了声,自去忙她的,连杯茶水也没请他喝。
霍连回想了下,陆景同也没喝上茶,甚至没进屋,那他比陆景同还强些呢。这下心情顿时愉悦了七八分,他道了声告辞便走,反正来日方长。
只是刚走到院子里便见门口枯树旁立着一人。瘦高个子,腿有些跛,眼睛红得仿若滴血。
霍连啧了声,不太想搭理他,只懒洋洋说了句:“伤还没好利索又来找揍。”
云今在屋内听见隐约人声,纳闷地放下抹布,心说才搬过来怎么就有人造访。
孰料,来人竟是不肯回陆家与她相见的陆显庭。
而此刻这个男人不复往日清隽,面容狰狞,怒喝一声朝霍连拔足冲来,声色也极为可怖:“真是你!”
云今惊骇万分,担心又起争端,急忙上前喊道:“显郎,勿要冲动!”
尾音却变了调,很快被风吞没。
因她窥见陆显庭袖中一道森然寒光闪过!
第二十五章
时间倒退回几天前。
陆显庭在亭林坊住着, 期间陆家无论是小厮还是长女陆瑜亲自过来,都撼动不了陆显庭分毫。陆瑜气极,甚至质问陆显庭是不是脑内生疾, 此间就一个丫鬟并两个幼儿, 他再三留宿岂不是有瓜李之嫌。
凌翠只当听不懂,专心照看两个孩子。
心里却蔑道:瓜田李下?这陆家娘子还真当他弟弟是个多么抢手的好货么。
姐弟俩走远了些, 交谈声断断续续传来, 陆显庭的声儿明显要高些, 这些天攒了不少脾气。
“云娘在气头上,我难道就不气吗?”
“我看云娘才是不懂事的那个,孩子送到姨母家她都不肯, 那她还想如何?眼睁睁看着孩子去死吗?她是孤女,雅姐儿敏姐儿也跟孤女差不多了, 她为何不能感同身受, 为何不能理解我呢?她从前可不是这样啊……”
凌翠的眉心一跳,心说这骆娘子倒是个能犟的。
陆家姐弟不欢而散,陆瑜再上门时,倒没有那么愠怒了, 而是带来了一份和离书。
别说陆显庭愕然,凌翠都吓了一跳, 险些没把孩子抱稳。
之前的折腾凌翠只当是骆娘子在拿乔,是在半真半假地生气, 这种手段她在方家、颍川郡王府已见怪不怪。男人们通常很吃这一套, 会觉得这个女人真是爱惨他了,离了他不行的。
谁知是真要和离啊!
凌翠忍不住凑上前去, 见和离书上明晃晃落了骆娘子的名字,小丫鬟心间倒是闪过一丝异样。在她看来这陆家人几乎都站在骆娘子一边, 这等好事上哪儿找去。离了陆家,骆娘子一个独身女子生活定然要艰难个百倍千倍,这不是傻么。
但对雅姐儿敏姐儿来说定然是个不错的消息。
凌翠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
可陆显庭竟不肯签和离书!
陆瑜拂袖离去,屋内徒留陆显庭落寞的背影。芝兰玉树的郎君,经过连日来的狼狈、发怒、愤懑、失望、惊愕,背脊都弯了几分,像是被压垮了似的,郁气沉沉。
凌翠盯着看了会儿,心下有了计较。
再推最后一把吧,不行就不行,她认了。
晚间两个小娃娃入睡后,陆显庭的房门被叩响。
小丫鬟跪着,几乎要匍匐在地,开口时已带上泪意。
“公子,这都是奴婢的错,公子万万不要再同家里人置气了,气坏身子不说,还与家人离心。往后您还是不要再来亭林坊了,奴婢肯定会照顾好两个姐儿,绝不会让姐儿饿着病着,还请您放心!”
陆显庭喃喃,“我怎么放得下心,这是婉宁的孩子,母亡父弃,上回的仆妇将敏姐儿磕在桌上,敏姐儿才会频发惊厥,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不对啊,我又有什么错呢,当年没保住婉宁,现在婉宁的孩子遭难,我来庇护又有什么错呢?”
陆显庭怔忪地盯着灯烛,再柔和的光亮都刺得他落泪,连丫鬟神情复杂地退出去都没察觉。
二十出头的郎君,人生往前推经历过最大的风浪就是心仪的女子被送到郡王别院,那时的他无能为力,甚至沉湎于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