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夏春天和李绝看了许久,看男生紧绷着神情,一张年轻稚嫩的脸庞,反而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忽地扯开嘴角笑了笑。
男人边笑边坐下,对夏春天问道:“妹妹,你不是第一次在我这里买药了吧?”
夏春天抓李绝的手一怔,低声说嗯,她不知道男人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还很小的时候,你妈就带着你来过一次。”
男人又说,眼睛这次却看着夏春天身后的李绝。
“算起来,从你妈,再到你,都进过我这扇门,拿过我这里的药,如果哪一天,我不走运被盯上了,你说,会有什么后果?”
他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字字没提那两个字,但字字都是在讲那两个字,夏春天听得心中一片惶然,胸口起伏了几下,正要说话,李绝反而开了口。
他的手掌紧紧握住夏春天的手心,语气出乎意料的冷静。
“我不会说的。”
只讲了这样的一句,轻飘飘的,短暂,却有力,如同跟男人起誓一般,后面马上就会跟着一句如果我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毒言。
男人咧着嘴笑得更开,他知道,这个最有威胁的少年也听懂了。
他闭上眼,手背向外挥了挥,夏春天拉着李绝转身就走,听见男人在后面说了句:
“可要记得啊妹妹,我们两清了。”
夏春天咬着嘴唇没回头,加快脚步,带着李绝出了那间院房,穿过那条小巷,走到了路边的大道上。
还未完全落山的太阳,依旧留了些余晖,照得天边金灿灿,地上还残存了点阳光,可是夏春天第一次觉得它是温暖的。
两人的手还牵着,分不清是谁抓谁抓得更紧,但是掌心相贴的温度是滚烫的。
夏春天意识到赶紧把手抽了出来,还不忘给李绝陪好脸,只希望大少爷不要再追究这件事。
她不知道李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想问李绝到底听到了多少,她只希望李绝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以前什么态度,以后就还是什么态度。
这样才是最好不过的做法。
但是很明显的,李绝不是这个想法。
男生冷冷看着她,本就冷情的脸如今看起来更像一座皑皑雪山,他在等着夏春天自己主动坦白。
但夏春天根本就没打算说,她连李绝的脸都没看,只专心把手上的药往背包里面塞,然后下一刻一只手伸过来直接把药瓶一把夺走。
李绝握着那瓶没有名字的药,嗓音冰冷:“你知不知道自己买的是什么?”
他的声音完全和平日里生气或嘲笑人不同,夏春天跑题地想,原来这才是李绝最生气的样子啊。
李绝见夏春天不吭声,走近了一步,低头注视着她,“好,你不愿意说,那我替你说。”
他倾身凑到夏春天耳边,压着后槽牙轻声吐出两个字:“假药!”
“夏春天,你买假药!”
他眼梢带火,夏春天偏过头瞧他,表情淡淡:“这不是假药。”
“没事的,我吃了十几年了。”
她的表情太不以为然,好似只是说了一句「我刚吃了一碗饭」而已,李绝一股冷气从胸腔升起,刻意压制的怒火,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一碰燎原,寸草不生。
他怒不可遏。
“没事?夏春天,你管这叫没事?”李绝咬着牙,“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犯法?你知道一旦被人揭发后果是什么吗?”
热浪隐退的黄昏,人群愈渐增多,车声逐渐鼎沸,男生的质问,夹杂在层叠的各种声音中,滚进夏春天的耳朵里。
好吵啊,夏春天想,她第一次觉得蝉鸣也不过如此,怎么连李绝那么努力压制的声音,都盖不住呢。
“可是,我不吃会死的。”
于是她抬头回答,目光终于愿意直视着面前的男生。
“李绝,我不想死。”
“我想活下去。”
她仰着头,看着李绝平静地说,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她用「死」这样的字眼,眼睛里却没有一点对死亡的恐惧,宛如已经经历过无数次,早已见怪不怪。
李绝被她的这个眼神直直看到心底,看得心中惶惶然,胸口那些愤愤燃烧的所谓正义感,忽然变得摇摇欲坠。
“那你就非得吃假药吗?那么多正规医院,花点钱就能买到的东西……”
“花点钱?”
夏春天突然打断,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可是大少爷,我没有钱啊,”她自问自答。
你是不是又要问为什么会没有钱?”
“因为穷啊。”
夏春天翘起嘴角笑,冷若冰霜,嘲讽万分。
“李绝,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好命,生来就养尊处优,衣来张口饭来伸手,出门专车接送,世界各地随便飞,生了病就能去最好的医院,用最好的药,就连……”
她截断话头,死死扣住手心,五指攥成拳,努力止住没往下说,只是看着眼前的人。
李绝眉头紧锁,大少爷好看的脸依旧好看,只是带着肉眼可见的戾气,然而被自己讥责,却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
夏春天深呼吸完,把视线移开,瞥向不知名的远处。
“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人一出生就是不公平的。有人命贵,一生站在罗马终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人命贱,一辈子都在努力,却永远看不到罗马尽头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