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缓一缓，再喝他便会醉的不清醒了。
“不会掉下去的！”
他的口气里是全然的肯定。
“家中诸事都还需要我。困顿于崖边，是为了让自己时刻警醒。”
“时刻警醒？”
鹿门隅也放下了手中的浇千愁，换了个姿势，撑起了下巴。
“你这警醒自己的方法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他当年一朝失去所有至亲，只余一人孑然，也是这般警醒自己。只不过他喜欢困顿于海边的悬崖处。我担心他落水，便日日同他一起耗在崖边，强迫自己醒着，嘴上还一直念叨着‘等你掉下去，我还能第一时间捞个尸。毕竟，自己的同窗被海鱼吃的面目全非，我会有心理阴影的’。”
余何栖被勾起了兴趣，嗓音带上了些少年特有的天真与好奇。
“你说这话他不嫌你？没赶你走？那后来呢？”
鹿门隅撇了撇嘴。
“他没掉下去。倒是我，实在困倦，睡着了，也不知怎么的便掉下去了。”
余何栖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鹿门隅摸了摸鼻子，继续道：“最后我是被他捞上来的。他还阴阳怪气，‘也不知道是谁掉下去了，也不知道是谁差点儿被海鱼吃了’。 ”
“对不起……”
余何栖努力忍着笑，没能忍住。
“但是真的，好好笑，哈哈哈……”
鹿门隅见他笑的这般开怀，心下越发柔软。
余亦那厮果然不会养孩子，这么小的少年，就该被宠得上房揭瓦才是。
而不是跟他们那时候一样，孑然一身，年少老成，满腹沧桑。
待余何栖笑够了，清了清嗓子，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转移了话题。
“你们读书的地方，有大海？”
“鹿门学院，山海相依，小岛串联，很美。你这个年纪，差不多也该去鹿门学院读书了。”
“嗯！”
余何栖很认真地应了一声，又再次沉默了。
当年祖父祖母和大伯于北疆阵亡的时候，父亲也就像自己这么大。
他没有冲动地奔赴战场，亦或是不能奔赴战场，而是去了鹿门学院。
暂避锋芒也好，韬光养晦也罢，几年之后才重新上了战场，这一战就是十五年。
别人的父亲都是看得见摸得到的，只有他的父亲，只能听得到。
他有过不解，有过怨恨，直到他看到鹿门学院奉行的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为万世开太平——便是余家军的第一使命。
盛世太平——便是余家军的底线。
余何栖眼中映衬着京都的灯火。
父亲平定北疆，阖家团圆，母亲也不再孤单，他本是打算同碧山一起去鹿门学院求学，如今也只能将这个计划延后。
朝堂之上暗流涌动，为保盛世，为护百姓，这时候他必须得站在余家军的最前面。
余家军他要守好了。
娘亲的那些产业，他也得守好了。
余何栖重新拎起酒坛子，原本颓丧的少年瞬间便恢复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想去！我会尽快去考鹿门学院。”
鹿门隅看着等着跟自己碰坛子的少年，朗声笑了笑，只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你定是能考上的！”
余何栖被摸愣了。
这个感觉，很像是被娘安慰了。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醉了，或者是太想娘亲了，要不然怎么会觉得眼前这人跟娘亲长得特别像。
不对，这人长得，更像自己一些？
余何栖用力甩了甩头，便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的那坛浇千愁里本就被鹿门隅掺了安神的药粉。
鹿门隅伸手将人接住。
这孩子，早就需要好好睡一觉了。
***
“我哥怎么还没回来？他去哪了？”
鹿门月瞧着天色渐晚，不免有些着急。
眼下毕竟是多事之秋，鹿门隅的身份特殊，对京都也并不熟悉。
余亦剪了一截烛芯儿，将烛光调暗了些。
“别担心！阿隅去找何栖了。”
余何栖身边有暗卫跟着，早早就跟余亦传了消息来。
余亦知道鹿门隅这些天一直担心鹿门月的身体，小心翼翼地照顾着。
现下她身子好了，鹿门隅自然就有了心思，去寻自己那凭空多出来的大外甥。
“舅甥相认吗？是不是有些草率？”
鹿门月原本想这些麻烦事儿解决后，搞个家宴，再让余何栖知道自己多了这么个舅舅。
“没相认，瞧着两人像是——拜把子了！”
余亦将“拜把子”三个字说的很慢、很清晰。
鹿门月清了清嗓子，有些心虚。
想当初，她分不清爱情和友情，一直拉着余亦，诱骗他跟自己拜把子。
“夫人当初一心和离，又一心和‘余先生’拜把子。是不是打算和离之后，再跟‘余先生’进一步发展？将拜把子的兄弟变成拜堂的夫君？”
鹿门月的脸瞬间就热了，自己当初肯定是存了这个心思，只是那时候面对感情之事还不大懂。
她嘴硬反驳，“当别人都跟你一样呢！当初都被你整的恐婚恐恋了！追求我的人多的去了，要不是你，我也不至于落个‘大龄剩女，加班猝死’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