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故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而后竟然诡异地沉默了。
见此情况,黎安安又催促道:“手拿开。”
她不再废话,直接伸手去掀那被子,而这一次,黎安安没受到任何阻力,顺利地将整张被子掀开了。薄薄的衾被下,裴故的一双腿安静地躺在床上。
裴故道:“黎姑娘,被子掀开了,可以了吗?”
黎安安敛了敛眉。
她没回答裴故的话,而是直勾勾地看向裴故的眼睛,“把你的外衣脱了,我要看看你的伤。”
“黎安安,”
这下,裴故的耳根是当真染上了一层薄红,面上也显出羞恼的神色,“你究竟要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救我时怎能与如今相提并论,你——”
他话未说完,便教黎安安一句话堵住了嘴。
“那你说说,你分明在养伤,为何还要穿着箭袖?”
“还有你这一身,”
黎安安用目光扫了一遍他的全身,“养伤的哪个人,不是里衣外面披着宽松的外衫?你为何穿得如此齐整?”
她又嗅了嗅屋内的空气,“你这屋子里,竟一丝血腥气也无,你的伤好了么?还是说,你要用这满屋子的药味儿掩盖些什么?”
黎安安的问题犀利尖锐,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盯着他,执拗得教人看出几分委屈。裴故一时哑口无言。
她几时察觉的?莫非今日忽然回来便是因为这个?
裴故确实想要掩盖些什么。
黎安安留在赵德全那里的那份画了押的文书,始终是个极大的隐患,要想解决黎安安的麻烦,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将这文书毁了去。
可这文书放在赵府里,若是不采用一些手段,是断断毁不去的。裴故掩眸,那赵府的防卫并不算如何严密,只是一来一回到底还是将他的伤口加重了些。
夜闯赵府并非是一件光彩的事,裴故以为,没有什么必要教她知晓。
但他显然没想到黎安安会回来得这么快,他昨晚才将那文书毁了去,不曾想今晨她便来了,以至于屋内的许多东西都掩盖不及。
“……我的伤已好些了,所以便穿些素日里常穿的衣服。”
裴故道:“伤没了早些的严重,所以那血腥气自是淡了些的。”
“至于过于浓烈的药味儿……”裴故无奈地敛了敛眉眼,“张大夫熬的方子,颇苦。”
“那便让我瞧瞧你的伤。”
黎安安寸步不让,“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裴故轻轻摇头,“不可。”他抬头看向黎安安,眼睛平静温和地看向她,“安安,你在怀疑些什么?”
怀疑些什么?
黎安安的眼眶倏地有些红了。
她怀疑他瞒着她偷偷潜进赵府里替她毁去那封文书;怀疑他的伤根本没好,根本是撑着一副重伤的身体强行行动;怀疑他说的替她解决麻烦,要付出的代价远超她所想象。
他根本不知道,她曾亲眼见证过他的死亡,她害怕这一世的自己,又像前世的那个她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被蒙在鼓里,害怕他又瞒着她、推开她。
画押时她没想过,前世裴故究竟是如何替她摆平这件事的,只因为前世的他摆平这件事时看起来似乎很轻松。可如今想想,她之所以会留下这样的印象,有极大的可能是因为前世少年时的她对裴故并不上心。
因为并不上心,所以对方说没事,也就轻易相信了。
“裴故,你打算怎么帮我解决赵德全的麻烦?”黎安安问道。
裴故看着面前姑娘泛红的眼眶,感到一阵手忙脚乱的惊愕,这惊愕之中还带了几分慌乱和疑惑:“你……”
“那封文书已经被毁了,你……别哭,我会帮你的,你……”
黎安安却是越听越生气,她抹了一把眼眶,不愿再听他说话,索性直接上手拉住了裴故的衣领。
“不可!黎……”
嘶啦一声。
衣料被扒开,露出胸腹处那一道血迹已渗透了大半纱布的伤口。
裴故的声音戛然而止。
黎安安抬眸质问他:“这是什么?”
眼前鲜红的血色似乎与前世裴故被凌迟的场面重合了起来。冰寒萧索的深冬,所有的一切都是灰白色的,只有那高台之上的赤红是那么地鲜艳,她一遍遍地哀求着狂热的百姓们,恳求他们留给她一份完整的尸身。
可刽子手的飘带那么鲜红,闪着银光的钢刀那么锋利,在这一场巨大的狂欢中,只有她是个异类。她根本来不及阻止,她根本无法阻止。
心脏跳得一声比一声快。
濒死的幻象充斥着她的脑海,盈满泪水的视野中,她揪紧了裴故的衣襟,一字一句问:“这是什么?”
半晌沉默后,裴故慢慢抽回被抓紧的衣襟,将伤口掩了。
他摸索了一下身畔,只找出一只素色方帕,还是张大夫给他备着的:“我无事,你别哭。”裴故本想将帕子交到黎安安手上,瞧见她的状态,终是叹了口气,认命地给她擦了。
先前为了潜入赵府,他服了些强行提升内力的丹药,如今药效将尽,副作用便逐渐显现出来。裴故的唇色有些苍白,一阵沉重的疲乏从骨子里泛出来。
“你别想着蒙混过关……”
黎安安被他用帕子擦着眼泪,反而流得更凶,“这伤,是不是你闯进赵府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