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同事的口吻明显是不认识的样子,那是谁?
魔王,闻道,同学,甚至是老师?
直到有人自背后来,伸手摸在她毛茸茸的脑袋上。何零露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在看在张旭那张比阳光还明媚的脸后,笑起来:“你怎么来了?”
“想你就来了呗。”
“干嘛不喊我去接你。”
“我又不是小孩子,干嘛要你去接,开着导航就过来了。”张旭向她挑下眉:“走,今天请假别上班了,先领我去你家看看,一会儿再请你吃大餐。”
何零露想都没想:“好啊!”
认识张旭是何零露离家出走时的事儿,年纪太小又全无文凭的她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只能在城中村的小餐馆里洗盘子。
在外工作跟家里帮忙可不一样,时间紧,要求高,工作量还大。
何零露初来乍到不适应,手刚泡了两小时就木了,淘洗鱼盘的时候不小心,盘子“哐”得一声砸在地上,摔得稀巴烂。
何零露吓了一大跳,边跪在地上摸碎片,边惶恐地四处乱看,生怕店主突然走进来看见这一幕,立刻把她给开了。
因而有脚步声响起来的时候,她连大气都不喘,慌张失措地往洗碗池下钻,好像一脑袋扎进去就没人能发现。
后面的人却没骂她,只是嗤声笑了笑。
何零露头皮发麻地往后看,离她不过两块砖的位置,有个穿着运动校服的少年向着她笑。是个瘦又黑的高个子,咧着的嘴巴里,牙齿倒是很白的。
“你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他指一指地上的碎盘子,语气很诚恳,一张笑得过分灿烂的脸却像是憋着坏。
何零露还不认识他:“你也是他们找来洗碗的?”
男孩应了声,麻利儿地撸上两边袖子就站到水池边,把两手插到他平时最受不了的脏水里:“是啊,他们说我要洗得好,就让我换了你。”
何零露立刻如临大敌,快速把地上的碎片收拾好,就跟男孩肩并肩站到水池边上,跟他抢着比着洗盘子。
“你好像很害怕老板啊。”男孩中途问她。
“你不怕老板吗?”何零露瞪他一眼,觉得他在说风凉话:“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份工作,要是被开了,夜里又得去钻快餐店了。”
“我才不怕呢。”男孩一仰脖子,很得意的样子:“我来教你一招吧,你肯定还没到十八吧,他要是敢开你,你就说去举报他雇童工。”
“……”何零露怎么没想到:“你说得有道理啊。可你怎么办,你十八岁了吗,总不能有两个人洗碗吧,我留下了,你不就得走了?”
自身难保还在想着别人,张旭觉得她更有趣:“我的事你就别管啦。”
不是别管了,是真的管不了,夜里小餐馆终于闲下来,老板老板娘一桌吃饭时,她看见张旭跟他们一张桌子。
老板朝她挥挥手:“来,露露,看看这是我儿子张旭,长得帅吧!”
离家出走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但何零露幸运就幸运在有张旭。
有少爷力保,何零露得以在小餐馆扎根,前两个月还只是专职洗碗洗碟,后来就端起盘子往客人桌上送起了菜。
再往后,何零露坐去了收银桌,实现了从帮工到“大堂经理”的转变。
张旭还是跟刚见面时一样阳光淘气,何零露遇到困难的时候他会帮着解决困难,何零露没有困难的时候他就制造困难。
或许是从小就生活在最底层,让他见过了太多世情冷暖,他从不会问何零露从哪里来,经历过什么,以后又要怎么办。
只是像一颗永远散发光和热的小太阳一样,在她快乐的时候有他,被骂的时候有他,偶尔哭哭啼啼想婆婆的时候也有他。
他们往往挤在杂乱的后厨,背靠着从来没擦干净过的瓷砖墙,空气里有新鲜的不新鲜的瓜果味,两颗心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与怯意。
“就有一天你一无所有,”张旭不止一次跟她说:“你都还有我。”
何零露后来试图跟他说起自己的事。
她说她在那个繁华城市里的家,她学琵琶时哭到肿的眼睛,她妈妈是如何美丽又善良,她爸爸是多博学又无知。
好的,坏的,结上恶心伤疤的,烂在心底大牢里的,她什么都不放过,恨不得全部摊平了放到他眼前,让他把她看得明明白白。
她是真的想过要让张旭与她亲密无间,以此回馈他的“还有我”。
可张旭却在这些过往里找到了一个其实所有人都不难发现的破绽:“露露,为什么你的回忆里从来没有过朋友?”
直到后来,张旭在何零露执意考往A大时有了答案:“你的那位朋友,一定就在这所大学所在的城市吧。”
张旭出国之前给何零露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是:“只要你肯回一回头就会发现,我永远都在原地等着你。”
彼时,刚刚坐上回程地铁的何零露,目光淡而漠然地看着这一行字。
像是一时间失去了所有阅读的能力,何零露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渐渐看清了屏幕,而后才一点点地把每个字都串联起来。
也是后来才知道,张旭当天根本就没走。偌大的候机室里,他靠着凉凉的椅子,看着幕墙外一架接一架的飞机起落。
像看深秋时节,飞舞飘零的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