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温璇所想,饭菜齐全后,傅临泉倒了两杯白酒,一杯放在身前,一杯放在另一个座椅前。
“见谅。”他同温璇说,“祁老板应该和你说了,今天是我父亲忌日。”
温璇忙点点头:“我明白的。”
她埋下头吃饭,傅临泉的手艺的确很好,即使是家常菜也能看出他的水准。大概,也是因为这餐饭他用了十足心意的缘故。
饭后,温璇帮忙他收拾碗筷,想起祁园老板的嘱咐,虽然不知道这么说会不会有些过界,但还是小声问:“傅先生,今天您要去扫墓的话,我陪您去吧。”
傅临泉听了她的话,像是有些讶异,但很快反应过来,“是祁老板和你说的?”
温璇没有隐瞒,点点头,又补充道:“而且,这里是叔叔的故居,我现在住在这里,也应该要亲自去感谢叔叔一次吧。”
男人淡淡笑了笑:“你如果有空的话,当然可以。”
午后的天色虽亮了一些,但雨仍未停歇,傅临泉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将温璇罩在其中,二人步行去往胡同巷尾的公园。
温璇直知道傅临泉今日情绪沉闷,乖巧地一声不吭,只是跟在他身侧,没有打扰他。
可来到公园的泉眼前时,傅临泉却主动开口:“这一方清泉,当年是我父亲主持开凿的。”
温璇脚步顿了顿,看向他。
“我刚出生时,父亲为了给新生命祈福,找道士算了一卦,说我命中缺水,他便在家宅附近找了一处风水圣地,开凿了这么一方泉眼,为我命名‘临泉’。”
“只是没想到,本是庆贺新生的地方,最后却成了他的归处。”
绕过这处泉眼,后方是一块墓地,零零散散竖着几座碑,大多是附近的居民。
傅临泉父亲的碑前已有一束花,在雨中蔫蔫地垂首,不知是谁早早地前来祭拜过了。
傅临泉撑着伞,温璇便替他将花束放在碑前。放好花后,她没有立即起身,而是轻声地道:“叔叔,打扰了,傅先生带我来看您。我如今暂住在您的旧居,实在是很感谢您,更要谢谢傅先生的好心。”
温璇小心翼翼地说了许多话,傅临泉替她撑着伞,却始终一言不发。
她回到他身侧时,也只听男人说:“回去吧。”
他沉默了许久,一切却又好像尽在不言中。
温璇跟着他,想着刚刚碑上的题字,“吴润声”这个姓名在脑海中转了一圈,她忽地开口:“傅先生,我想冒昧地问一下,您父亲……是否曾是一位翻译家?”
还没等傅临泉回答,温璇便有些激动地说:“我也是突然才想起来,我在学校图书馆看过吴先生的翻译作品,我还,我还在论文里用过吴先生的翻译选段作为案例分析……”
她边说着,边自己也觉得有些吃惊。
温璇写论文时查过吴润声的生平,他极有才华,曾是北城T大的教授,精通五国语言,一生致力于将国学典籍译成外文,只可惜他命途多舛,中年便缠绵病榻,早早离世,留下的译作品极为稀少,未完成的译作由他的几位学生草草收尾,水平参差不齐。
因此,他虽才华横溢,却并非翻译界名声显赫的人物。
吴润声的那本译著,也是温璇偶然在图书馆角落淘到的。
想到此处,她忽然意识到什么,问傅临泉:“傅先生,难道我看的那本书,也是您捐的吗?”
傅临泉垂眸看向她,神色不再似方才一般冷肃,眼中泛起些许柔和:“是我。”
“父亲当年的译著没有再版,家中放了数十本,我在去年捐给了北城的几所学校。只不过由于是父亲的书,我便没有让学校盖上我的私章。”
傅临泉想,倒真是有趣的巧合,温璇先是借到了他高中时的书,而后又借阅了他父亲的著作。
——仿佛是一道由文字书页建起的缘分桥梁。
他不禁有些宽慰地说:“父亲去世后,作品逐渐销声匿迹,连他曾经的学生也渐渐不再来祭拜,没想到,如今还有人记得、重视他的译著。”
温璇抬头望向他,露出一个笑容,“不止我记得吴先生呀,您忘了刚刚我们去扫墓时,碑前已经有了一束花,肯定是吴先生生前认识的人去祭拜过了。”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回到了四合院。
北城的春雨带着阵阵凉意,温璇换下被雨丝沾湿的外套,看见傅临泉已经坐在沙发前,开始煮一壶热茶。
半晌,男人才再次开口:“那束花,是我母亲令人去放的。”
“诶?”
“每年清明,她从不会亲自来扫墓,却总会派人在碑前送一束花。”
温璇感叹:“傅阿姨真是个念旧情的人呐。”
闻言,傅临泉却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大红袍的香气氤氲,他斟好一杯茶递给温璇,又伸手从茶几抽屉中拿出一只相框。
其中装着的相片,正是吴润声先生的旧照,照片中的男人看上去还十分年轻,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神态儒雅温和。他面容与傅临泉并不相似,显然是没将自己的样貌遗传给他。比起傅临泉的棱角分明,他的模样更加温润清秀,甚至可以说是男生女相,按现在的话来讲,大概是有些“阴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