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在他眼中到底是什么?他的信任如此脆弱,他的心思如此反复无常。
皇帝似乎听懂了他言语中的愤懑,沉沉道:“你在怨朕?”
沈章顿了下,“臣不敢。”
金銮殿又开始沉默,朝臣大气不敢出。
赵嵩面沉如水,在看到来的人是沈章时,他便意识到不好。
收回看向沈章等人的目光,他脚步微抬,正欲出列说话时,便听一人提声道:“陛下,侯爷通敌叛国一事疑点重重,在边城时,侯爷曾于军中与城中抓捕此田固几十人,皆是反王余孽安插在军中与城中的内应。”
说着,谢准侧目,示意众人看向跪在他身后的田固等人。
赵嵩双眼微眯,这才注意到他。
谢准身材高挑,气质卓然,样貌俊美,即便与众人跪在一处,也能一眼让人看出他的不同来。他心中本来就对封建皇权没什么敬畏之心,说话时不徐不缓,面无表情,似是压根儿没有察觉到这殿中的沉闷氛围。
他来京,若无事,看一眼沈欢歆就走。
若出事,他便将她和她的家人从沈府带走,带到东北去,釜底抽薪,助力天下改姓沈。
身为快穿者,谢准见过太多,沈家造反的选项他从一开始就想到了。
只看当今皇帝如何抉择。
谢准似是察觉到了赵嵩的视线,他扬了扬眉,斜睨过去,眼中一派冷意。
赵嵩眉头皱得更深了,这种明显的冷意,他似乎在沈欢歆身上看到过,当时他一度认为自己感觉错了。
谢准斜睨一眼不再理会,看似恭谨地低下了头。
皇帝的视线落在谢准头上几秒,转过视线,问过田固后得到了答案——原来又是反王余孽与鞑子勾结,只不过这次的“反王”不再是辽王,而是辽王遗孀。
赵嵩从谢准那里回过神来,问:“那威远侯与鞑子来往的信件如何解释?”
“是啊,陛下,难保这些人不是威远侯故意遣来扰乱您的!如何凭这几人的片面之词,就断定威远侯是无辜的?”一位大臣指着田固等人道。
“那按你的思路说,威远侯与鞑子来往那些信件其实也是有人伪造的罢?”程太傅慢悠悠道。
一旁马大人便接下话茬,“陛下,太傅所言有理。两日前有两位与此案有关的罪人投到了臣的府上,可否传他二人觐见?”
赵嵩闻言,忽而想到了什么,瞳孔骤然缩紧。
皇帝看着跪在下方的亲外甥与培养多年的爱子赵嵩,心中蓦然重重叹了一口气。
可他疑心生暗鬼,毕竟做了那种决定。
他与沈家有了隔阂,许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都变了,一切都变了。
皇帝闭了闭眼,“传。”
瞿青达与宋青玥一同上殿来。
赵嵩在看到宋青玥那一刻,垂在身侧的手指微曲,缓缓收紧,指尖掐在手心,攥紧拳头,手上关节暗响。
前两日沈欢歆伤了他跑开,赵嵩急着找她,竟一时失察,让宋青玥甩开了他暗中的监控。
手下人这两日满城搜寻宋青玥,都找不到。
原来她藏在了硕安长公主府中。
赵嵩瞪着入殿来的宋青玥。
却见她一脸漠然,连望都不曾往这边望一眼。
她已经不是那个给赵嵩假信的人,不是那个与赵嵩约定事成之后做他妻子的人。
是以宋青玥不在意赵嵩的瞪视,目不斜视走到殿下,跪下。
她忽略体内妖邪的声音,先交递了记录沈宜茹罪状的状纸,待皇帝看完后,又平静地陈述了一遍她的身世、她母亲做的事和她自己与赵嵩的事。
金銮殿上一时之间只余下了她清脆的声音,所有人都屏息听着。
天气一天天冷下来,殿内烧着地龙。
赵嵩却不觉得暖和。
在宋青玥将要说到与赵嵩的约定时,体内那妖邪的声音已经嘶哑,宋青玥听到她苦苦哀求,“你不要把那个约定说出来,那是我与三殿下的约定,不是你的,给我留一个体面吧!我不想,不想就这么算了……”
宋青玥一顿,心中叹了一口气,将“她”与赵嵩约定成亲的事情略去了。
“两年前反王与鞑子勾结造反,瞿青达是当时运往东北的粮食等辎重的押运官,被鞑子截获虐待一番后被臣女母亲、也就是沈宜茹虏来,以此牵制他的妹妹为她所用。他的妹妹,正是偷叶家印章,被世子抓获的小贼,瞿雨荷。陛下只需将她从沈府带来,当堂对证便是。”
“臣女母亲早年是京中第一大才女,写得一手好字。模仿他人字迹,以假乱真,更是不在话下。”
宋青玥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从身上拿出一叠字帖,双手呈上,“幼时沈宜茹教臣女学字,见她仿过不少人的字迹,那些字帖至今仍被臣女珍藏着,陛下一验便知。”
那段被沈宜茹教习字的日子是宋青玥为数不多与她有关的珍贵回忆。
宋青玥记得那时正是初夏,微风暖暖的,蝉虫断断续续地叫。
沈宜茹在沈府的院子还没有如今这么荒凉,墙上的藤蔓绿意盎然。
她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母亲耐着心教给她永字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