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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准找到了那片密林,顺着还没有被雨水彻底冲刷干净的痕迹,一路快马,来到了一处偏路。
泥泞的土地上,杂乱的马蹄印盖住了车辙。谢准下了马,观察到共有两道不同的车辙,他只管顺着最开始留下的那道痕迹走,然而雨下得越来越大,直到到了某一处,线索彻底断了。
谢准不敢原地耽搁,扶了扶箬笠,翻身上马,顺着第二道痕迹走。
走至一处,迎面对上那群打道回府的山匪。
山匪头子眼前一亮,他看向谢准的马。
那是一匹枣红色的汗血宝马,四肢修长却极富力量感,跑起来像一条火龙俯冲而下,在雨水的冲刷下,一身皮毛看起来又亮又滑。
追了一路的猎物有了护卫,山匪没有捞到任何好处,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自是要将那匹好马抢过来。
打不过百来个侍卫,还抢不过区区一个人吗?
马儿察觉到了杀意,略微烦躁地走动两下,地上的泥点子四溅。
天光晦暗,云霭盘旋在上空,幽僻的山道上,前后十里,皆是一片烟雨渺茫,眼力若不是极好,很难看清对面那雨中孤客的模样。
谢准拍了拍马儿的背,算是安抚。
“有没有见过一队人?从那个方向来的。”他指了指密林的方向,嗓音沉哑,问那群山匪道。
山匪头子盯着那匹好马,笑了两声,“小子将这匹马留下,爷爷高兴了,指点你一二句。”
谢准听他的意思,兴许知道沈欢歆被带去了哪里,黑眸一亮,看向他们,“我要用这马去找人,不能给你们。”
“那你就去死吧。”山匪头子提着刀,招呼着身后的兄弟,狞笑着冲上前杀人。
他的眼力果真不大好,离得近了,才勉强看清眼前这人的模样。
苍白的一张脸面无表情,隐在檐边滴沥雨水的箬笠下。
谢准一直紧绷着心弦,保持着某种高度紧张的状态,不敢松懈片刻,因此那双丹凤眼始终是微微张大的形态,间隔许久,才会飞快地眨动一下。
那眼中布满了红血丝,瞳仁黑沉,像一团黑雾,看起来表象平静,然而那山匪头子只是被这双眼瞥了一瞥,却蓦然感觉到一阵阴冷意从脚底顺着脊柱往上窜,直冲头顶心,其中乖张暴戾,令人心惊胆颤。
都说亡命之徒惹不起,山匪头子知道,因为他自己就是亡命之徒,可是他刚刚竟然感到了害怕。
这群人非要打架,浪费了他寻人的时间,谢准极为不耐,他速战速决,正打到一半,沈章带着人沿着他留下的记号找了过来。
山匪头目的刀掉在了泥泞土地里,谢准的剑横在他的脖子上。
他问:“你见过那队人,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山匪落草为寇,闯过许多不要命的祸事,这一遭却丢魂丧胆,连往日那种不要命的精气神儿都丢了,他耷着肩膀,共指了两个方向,终是道:“有一辆马车被丢下,往那里去了……另外的大队伍,则是往那里去了……”
沈章与谢准对视一眼,不多言语,策马,分别向这两个不同的方向出发。寻找沈欢歆需要的人手多,沈章将带来的大部分人留给谢准,供他差遣,他则先去找妻子与祖母。
沈家的马车充作产房,叶芙兰在其中分娩,大口喘着气,用着稳婆交的法子用力,沈老夫人在一旁握着她的手,钱妈妈不断递来热手巾,给人擦汗,两家马车紧紧挨在一起,侍女们端来一盆烧好的热水,又匆匆将一盆用过的水洒下去,金风手托着从年轻妇人那里得来一块千年人参片,递进了马车里,交由叶芙兰在嘴中含着……
沈章过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忙乱却有序的场景。
玉露忙将打开的帘子放下,她挡在缝隙前,遮住斜飞入车厢内的风雨,一转身,看到了沈章。
“……世子?世子回来了!”
沈章下了马,皱眉焦急问道:“如何?发生什么了?这是在做什么?怎么这么多血水?谁受伤了?世子妃和老夫人呢?”
一连串的提问,他说着正要上马车去,外面的人忙止住他:“世子止步,世子妃在里头生孩子呢。”
“生孩子?”沈章一怔。
“是啊。开始了有一会儿了,眼看着还早。”
正说着,车里又说要热水。沈章挡在车旁,被急忙送水的侍女推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有些碍事,往后退了两步,将自个儿彻底暴露在风雨下。
他淋了会儿雨,抹了抹脸,又愕然转头看向那充作产房的马车,这会子终于反应过来了。
“这里风吹雨打的,环境不好,环境不好,这么长时间生不下来,不若换个地方生?”
沈章心焦不已,在原地来回踱步,忍不住上前道。
沈老夫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哪有生孩子生到一半换地方的?你媳妇正疼着呢,你少说两句,快快滚开,少在这里惹人烦!”
叶芙兰喘着气,拉了拉老夫人的手,有些迷糊地问:“沈章、沈章没战死啊?”
“是是,回来了,他挺好的……诶哟,别管他了,这时候别卸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