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点着急,他为何故弄玄虚,详细安排呢,怎么提半句便没下文了?
心里痒痒的。
一篇《庄子》,读得乱七八糟。
她尝试与陛下搭话,陛下也接话,但绕来绕去总也离不开《庄子》,仿佛把她当成个书友,与她攀谈书中深意和奥趣,却未再触及她感兴趣的花灯之事。
他是太子殿下,七岁开始启蒙读书,读过的书十分多了。对于这等典籍,很有一番自己见解。
润润知道他连状元郎的考卷都阅得,对这等文学之事自然烂熟于心,
但她不是来和他坐而论道的,
他讲这些,有何用处。
花灯,花灯,她满脑子被这些念头挤满。
润润控制自己的表现,装作不经意,引导陛下去说。他本来多猜忌,稍显刻意,会惹他警觉。
她尝试着,给陛下揉太阳穴。一双柔嫩的手搭上,力道轻得似蜻蜓点水。
陛下威严在她心目中根深蒂固,除了侍奉他,她找不到其他与他亲近的方式。
陛下将她四根手指握住,略略诧然“润润?”
想说今日怎逆情转性了。
润润黑珍珠的瞳仁流转,“看您劳累,想给您揉揉。”
陛下道,“朕不劳累,你休息吧,你若为朕捏你会劳累。”
他和颜悦色的,十分亲蔼。
润润时刻绷着弦,和陛下相处既紧张又害怕。
深深晓得,他此刻能对她和颜悦色,转眼却可以给她灌药,心肠十分歹毒。
陛下,原本有两张面孔。
以卵击石非良策,若想护得自身,唯有表面顺从他。
她若有若无围绕花灯,“陛下方才叫臣妾,还以为您有什么要紧事嘱咐,原来仅仅观灯啊。”
陛下道,“抬眼未见你,略显空荡荡,便叫你来陪陪朕。”
润润琢磨,陛下情话说得那样自然,一听便是阅女无数。后宫那些新入宫的妃嫔,不知他宠幸了几个?这话又说过几遍?
她有自己的考量。
陛下的头枕在她侧蜷的膝上,向上凝视着她。这个角度,他喉结更分明。
润润垂下首,长长的流苏坠在他额上,他的五官真好看,眼眸是黑漆漆的流水,浑然天成,找不出半寸瑕疵。
她道,“陛下……”
不愧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啊。
四目相触,是眷然的留恋。
他道,“困不困?”
手,轻轻朝她抬来。
润润打个寒噤,心脏怦怦跳。他一表现得温柔,她便下意识提防。
温柔刀,比真刀真枪更要人性命。
陛下换了个角度,重新将她埋在怀中。他轻轻敲打她微翘的鼻尖,一下又一下,流露着青睐和爱怜。
他应该至少对她有几分情谊,为了容色也好,身体也罢……否则她伤及未来皇后,他直接把她打入冷宫即可,何须巴巴把妃位奉于她手。
论亲近,他是她的夫君;论疏离,他又是她的君主。至亲至疏。
君王给予的宠爱越多,
越是温情的时候,润润越不敢泄露隐藏在内心的想法。
她想从他身边彻底逃开!
到时候,他爱娶几个小老婆就娶几个,后妃爱怎么斗怎么斗。
陛下此刻离她近在咫尺,空气中弥漫着暖然的气息,他的唇似欲接近,润润挣开,“您……安睡。”
他一天只这么点休息时间,
他下午还要继续面见大臣吧?
他忙得很,她不适合在这里打扰。
陛下轻轻牵住她裙带的一角,她缺席他如何安睡。
他这几天为着她,每每失眠。
陛下将她放平,罗汉榻正好呈得下他们双人。“润润陪朕睡片刻。”
听来,很礼貌谦和的恳求。
润润瞪着眼睛,了无困意。
和陛下躺在一起,她身子总是僵僵的,躺着比站着还难受。
陛下云彩乱色的袖口,刚好横在她心膛之前,放松却又深沉地,锢着她。
润润闻见他身上丝丝寒香,神志模糊几分。和他在一起,渐渐的,七巧花灯之事在脑海中隐去。
如果陛下不愠,如果陛下不冰冷,
如果陛下与她没有身份之差,
如果陛下不偏私阮家,如果陛下没酿成岁岁的死,如果陛下不三妻四妾,如果陛下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也是个很好的郎君。
可他终究复杂且多疑之帝王。
润润陪陛下睡片刻,不知陛下睡着没有,她是打了个小盹的。
醒来,见身畔已空荡。
层层垂幕落下,此处乃太极殿侧殿。
一道屏风挡着,润润想起自己在搬到碧霄宫之前,曾经被他拘在这里一段时间,现在思来犹自后怕。
屏风和垂幕之外,隐隐约约可见临窗而立的陛下,以及殿中跪着的人儿。
竟是阮净薇,
还有她的父亲、兄长。
隐隐听他们道,“……谢陛下不弃之恩。”
何不弃之恩?
润润下意识屏住呼吸,悄悄走到了屏风之后,侧着耳朵倾听。
这个角度只能朦朦胧胧看清外面情形,再靠近会被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