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食人鱼数量多如牛毛,根本捞不完。先帝豢养这些恶鱼在此,本就打算叫失足掉落其中的入侵者有来无回的。
捞半天,也只捞到润润的一只绣鞋还有几片罗裙残片,浮在水中,凄凄凉凉,其余的连骨头渣滓都不见。
食人鱼能瞬间撕裂一头牛,那么瘦小的一个姑娘摔下去,定然尸骨无存。
陛下沉默地握着那只茜色绣鞋,唇角洇着鲜血,感极而伤,眸中清冷幽暗的遗恨之意。
找,一直找。
直到找到她为止。
才顷刻工夫,他不相信她被食人鱼吞得那么干净,连残肢和骨头渣子干干净净。
如果御河没有,便把几千条食人鱼的腹部挨个剖开来,他倒要看看哪只鱼敢吃掉他的润润。
窦大将军等人闻讯赶来,但见陛下那么形同枯槁的样子,那女子死去,陛下仿佛也丢了半条魂儿……刚才竟还让陛下千刀万剐薛润润,简直痴人说梦。
陛下差一点亲自下了水,锦衣卫的首领裴青山死命阻拦。
饶是如此,陛下矜贵的龙袍也湿了,脏了,食人鱼跃上岸,咬在他的食指上,流出鲜红的血。
陛下顺手将那条食人鱼掐起来,骨节泛白,剖穿肠腹,见里面是一些粘稠的食糜,分不清是饲养官喂的肉或是润润的人肉。
裴青山,“陛下……”
想说,节哀顺变吧。
御河那么长那么深,一时半会儿捞不到尸体的。而且尸体极有可能葬身鱼腹,根本不复存在了。
陛下凌乱的发丝随夜风飘舞,双手染满鱼血,表面装作毫无波澜,内心支离破碎。
绣鞋……
他紧握着那只绣鞋,握碎骨头。
她飞走了,连尸体也吝啬留给他。
她在世上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竟只是只绣鞋。
春天到来,御河表面冰层才刚刚解冻。
姑娘那么怕冷,现在一定瑟瑟发抖吧。
陛下喉结微动,望向夜空星芒微闪,面若寒鸦色。
眼角,恍惚沁了些微的泪水。
星星,你在星星里么。
·
贵妃的猝然亡故,使窦大将军失去在后宫最强硬的靠山。
灾祸频发,薛婕妤忽然坠了楼。趁宫里乱成一团之际,窦大将军悄悄将自己豢养在外的精兵拉到京师,意图逼宫。
窦大将军早有反心,观陛下精神颓靡,疏于防范,此刻夺取皇位正逢良机。
然精兵尚未有所动作,便遇上了蛰伏在皇城附近的另一波兵将,由永安王谢寻章带领。
原来谢寻章之前假意与陛下关系不睦,投靠窦大将军,暗地里却受了陛下吩咐,领兵在此等窦大将军自投罗网。
两拨人厮杀起来,刀光剑影。
窦大将军计不如人,被谢寻章摆了一局,眼见大势已去,挥剑欲自刎。
临死之前,他想知道自己女儿窦贵妃到底怎么死的。
虽说薛婕妤送过一份杏仁糕,但女儿对杏仁的过敏程度很轻,远远未到致命地步。
再者,为何不见女儿腹中死胎?
女儿怀孕数月,胎儿早已成型,产下的死胎又去哪了?
谢寻章冷笑道,“老东西,你死还做个糊涂鬼。”
“你以为你女儿真怀孕吗?
你时常与你女儿通家书,一心一意惦记皇后之位,就不问问为何你女儿怀胎七月,腹部未闻婴儿心跳,反而肚皮坚硬似铁?
若只寻常害喜,怎会半夜呕血?
从一开始,陛下没碰过你女儿。
你女儿以为的一举得胎,仅仅是刻意营造的假象。那夜你女儿醉倒后,陛下根本没有碰过她,过些时日却谎称她怀孕,命太医安胎。
安胎的药哪里是药,而是毒。
贵妃腹中也根本不是胎儿,而是一个硕大的瘤子。
陛下欲除你们父女俩已久,孟松暄每日给你女儿喂一点点慢性毒,使她腹部生瘤,逐渐鼓大,直到最后药石无医而死。
还做诞下龙胎的美梦呢?
你女儿到死也不知道,她的太子哥哥早欲要她性命了。”
贵妃病故与润润无关,与那份杏仁糕也无关,一切皆是陛下旨意。
太医院的太医都知道贵妃每天喝的药伤人根基,只因陛下有命,无人敢泄露半字。
陛下当然知道薛婕妤是无辜的。
因为你女儿,根本就是陛下亲手杀的。
……
窦大将军谋反失败,死于刀剑之下。
杀人诛心,他从谢寻章口中得知了贵妃身死真相,才晓得自己这些年被蒙在鼓里。穷途末路,唯有自刎。
窦大将军虽死,窦氏满门却没有得到宽赦。满门良贱,尽皆头颅溅血。
树倒猢狲散,窦道风一死,依附他的党羽诸如孙丞相之流,纷纷六神无主,或杀或贬,身陷囹圄。
谢寻章的王妃是孙丞相的女儿,孙丞相一获罪,谢寻章再不必畏惧王妃。
纳岁岁为妾,正大光明。
可岁岁却因妹妹润润的死,悲痛欲绝。
润润是个单纯姑娘,当初入宫时岁岁便料到她难以保重自身,所以岁岁一直想发设法见她、给她送武器。
徒然无功,人斗不过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