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吗,一个山村野寺的小住持绝对无法想象的存在。
住持心如擂鼓,和寺中剩余五十多号和尚颤巍巍跪在庭院中。
参见吾皇。
穷乡僻壤的,和尚们连巡抚都没见过,乍然见到人间君主大驾光临,心脏脆弱的很容易被吓死。
陛下默冷略过他们,径直来到金銮宝殿,燃起三炷香。
他虽位处九五之尊,却从来是个低调之人。平常他离宫一般只用微服私访的形式,唯有这次亮出了皇帝身份。
因为他想以最快速度找到润润。
搜查寺庙,古刹一草一木皆安全。此番他还没沾过人命,连协助润润死遁的岁岁、张佳年父母他都只是幽禁起来,留着性命,就是在给自己攒阴德。
……他晓得,润润没死这一消息来之不易,弥足珍贵,他要好生爱惜着。
稍有操作不当,可能他真会永远失去润润。茕茕孑立鳏居空房的滋味他已承受过,再不愿试。
人君驾到,即便住持有佛祖庇佑也不敢再说半个字谎话。
陛下,
颤颤巍巍地叩首下来,
求陛下饶恕小寺上上下下五十口僧人的性命。
雨燕低飞,山风簌簌。
山中天气阴多晴少,乌云沉沉遮蔽了太阳,将陛下的面容映得黯淡无光。
他周身衣袍也是黑夜般黑的,越发衬得他身影清冷。
又开始落雨了,陛下立于竹骨伞之下,修长白净的骨节敲着竹伞的柄。
可以。
人在哪里?
陛下的话语很温和,可以称得上平稳,却隐隐有压迫的威慑,住持宛若五岳山脉的重量齐齐压在自己肩头。
老僧……招。
只得实情以禀。
暗暗后怕,刚才那一位姑娘竟然是宫里的娘娘,幸好没让她剃度,否则闯下大乱子。
“那两个年轻人确实在本寺停留过,男的剃度成了光头,现下他们已经顺着山路离开了。”
裴青山问,“哪个方向?”
“上山方向。”
上山只有一条路,山顶是绝壁悬崖。
微雨之中,山间雾气淡淡。
陛下俊美的面庞流露些许丧气之色,自打润润跳了摘星楼以来,他日也思她夜也梦她,茶饭难咽,曾未有一天睡安稳觉的。身心操劳累积下来,早使他眼睑下微微乌青,甚至清瘦,不似印象中的君主那般油光发福。
微雨洒下来,山间需要撑伞。
缥缈的雨水顺着油纸伞蜿蜒,把他的几缕发丝打湿。抛去皇帝身份不谈,他也只是个失去爱妾前来寻找的执着人罢了。
“立即去寻。”
陛下令道,
见到了她千万莫要吓,更不许亮刀。要悄悄地无声无息地,把她哄回来。
外表虽隐晦,陛下一颗心充满了希望和渴望。他希冀润润没有死,见一见她的秀丽面孔,听她再唤一声自己……他感极而伤,伤感得很,刚才对着佛爷上三炷香是情恳意挚的。
润润,朕失望得够多了,最怕的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好容易盼来的希望化为灰烬。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朕此刻有多紧张?
你若真没死,出来见一见朕吧。
你可知朕这些日以来昼夜辗转反侧,衣带渐宽,如何为你的死而伤心伤神。
润润。
……
这一边,张佳年和润润用尽全力跑。
其实从锦衣卫到来的那一刻,他们就明白在劫难逃,但不能束手待毙。
费尽多少力气,他们才挣到如今的生活?
至坏,总要保住润润性命。
润润并不晓得岁岁已经被擒住,张佳年也不晓得自己费尽心机安置的父母也已经被发现。
他们双方最重要的亲人均沦落人手,从一开始注定要失败的。
张佳年驾一辆马车,从慈济寺借的。其实住持也没点头借给他,半借半偷。
他只是一介书生,长于锦绣文章之事,于马术之道十分生熟。
车子颠颠簸簸,马匹仰天发出长声嘶叫,好几次差点控不住。
润润坐在车里,忐忑地向后张望。
巴掌大的小脸已变得雪白雪白,因过度的恐惧而血色褪尽。
快,快些,再快些,快啊……她听到后面追兵的风声了。
张佳年心如揣兔,不断加速。然山路湿滑,欲速则不达,马车堪堪冲入绝路中去。
嗖!
一只冷箭从不远处的丛林中飞射而出,正好钉在马车后脊上,入木三分。
润润低呼一声,很快,又有两三只箭射将过来。
追兵已隐隐用肉眼能看到。
完了,完了,这下算真完蛋。
润润伤心又惊恐,瞳仁缩小,身子僵硬地瘫倒在马车中,真怕下一刻飞箭也把她的脑壳射穿。
“佳年哥哥!”
声嘶力竭呼唤情郎的名字。
张佳年挥舞马鞭,试图加快速度,一只利箭径直从车底穿过,射在马腿之上。
马匹顿时尥蹶子,仰天传来长长一声悲鸣,眼见方寸大乱。
张佳年死死咬着唇,目眦欲裂。他晓得此番终究无法逃出生天,带着润润两个人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