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看着眼睛忽然疼起来,撩起毛巾的一角擦擦眼睛,边擦边笑,说天太热了,坐着都出汗,汗流进眼睛里疼得厉害……
越说越扯,越扯越多,絮絮叨叨说了一堆,陈默都没听懂,但他也没离开,站在旁边时不时点头附和几声,好像自己明白了似的。
老六重新拧了一块毛巾顶在头上,回来时陈默正帮他拆着纸箱,口中也念念有词,说自己要是早一点学会关心别人,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样的惨剧……他还说了很多,什么对不起、很愧疚之类的,老六也没太听懂。
他打开风扇对着两人吹,把眼里的汗和口中的话吹散到暮色里。
吹着吹着聊起天来。陈默会的方言不多,老六会的普通话也不多,两个语言初学者用短句艰难交流,像接头暗号似的。
老六问他今天怎么没看见梁津元。
陈默说:“她要走了。”
“你们去哪里?”
“没有我,是她。”
“你们吵架了?”
“没吵架。”
“她生气了?”
“她没生气。”
“你不去找她?”
陈默扔下手里的剪刀,这天聊不下去了,完全是鸡同鸭讲。
他放慢语速再解释一遍:“我们没吵架,也没生气。她有更好的工作所以马上要走了,我还没到时间,所以不走。”
老六笑眯眯地看着他:“你跟她走。”
陈默无语了,你说他听懂没听懂?要说听懂了,这根本不是谁跟谁走的问题,要说没听懂,他说的却也是个方法。
可是他不会跟梁津元走,梁津元也不会跟他走,至少现在,他们都要先做其他事。
生活和工作、学习一样,有些事情“紧急且重要”,有些“重要不紧急”,不紧急的事往后拖一拖,时间一长,或许就变得可有可无。
哇,可有可无,一想到这个词,陈默忽然难受起来。他站起来,来回踱着步。
老六怂恿他:“去找她。”
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陈默回:“我上去了。”
老六赶紧拉住他:“香瓜香瓜。”
陈默推辞:“不要不要。”
老六用了蛮力,拽着他不放:“要的要的。”
陈默怀里被塞了五六个香瓜,老六还要塞,他闪到一边,抬脚指着一边的花圃:“我要这个。”
老六没明白,陈默又说:“要土,种薄荷。”
他想的是用纸包一捧就够了,意思意思,好让他有个借口把手里的香瓜放下来。结果老六拿了个大袋子,用铁锹挖了满满一袋,又把香瓜埋进去。
陈默提着袋子上楼,越发觉得这就是他脑子里的土!
那头梁津元的面试当场出了结果,双方都很满意,只是最后谈薪资时,hr 提了一句“每周二、四晚上要集体学习”。
把加班说得这么清新脱俗,梁津元也是第一次见。她保持职业微笑说:“好,我考虑一下回复你。”但心里已经画上了大大的叉号。
回来过江时,想到上次陈默问江面有多宽,梁津元掏出手机,录了个过江的视频,时长显示将近两分钟,才发现原来以前她都数错了。
但视频存在相册里,并没有发给陈默。这回来面试,她只告诉了邱一宁,对别人,借口都是家里有事。
车窗外的房屋、树木一闪而过,梁津元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从前她通宵加班时,也曾发誓下次一定要找个朝九晚五、双休还不加班的工作,舒舒服服躺平。现在的工作的确是这样,可她却并不满意,每天重复一样的内容,未来的日子一眼望到头。于是又重找工作,请一天假,奔波几百公里来面试,坐在会议室里等待时,居然在怀念镇上的日子!
……
既想要钱,有想要闲,最好的永远是现在没有的那个。
下了动车又换出租车,今天最少有六个小时都被绑在座椅上,梁津元拖着步子到楼下时,老六还没睡。电风扇只开着最小档,手里还摇着蒲扇。
一见到她,他高兴得站起来,对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不要生气不要吵架之类的,又说他把花圃翻了一遍,让陈默把东西种到楼下来,省得把土搬上去,那不是麻烦吗!
梁津元越听越糊涂,她不过就离开了一天,怎么有这么多事?
她连连点头,好好好,行行行,我跟他说一声。老六笑得欣慰,挥挥蒲扇,快上去吧,他等你呢。
上楼一看,陈默也还没睡,坐在露台上擦薄荷叶子呢。
第18章 夜半汽笛
听到梁津元的脚步声之前,陈默并不觉得自己大半夜擦薄荷叶子的行为有何不妥,但现在他需要一件隐身衣。
梁津元故意跺脚,他装没听见。梁津元走到他身边,他头也不抬。梁津元蹲下来,他装不下去了,演技拙劣道:“呀,你回来了。”
她摇头:“没回来,这是你的幻觉。”
于是陈默捏她的鼻子,捏完又揉她的脸:“果然是幻觉,真人早就要打我了。”
“但是幻觉会咬人。”梁津元偏头咬他的手,又立马吐出来,“呸呸,都是土!”
陈默毫不掩饰地大笑,梁津元被这笑声烦死了,全报复在薄荷身上。好好的一盆薄荷,被她薅秃了一半。
陈默抢过来:“要薅也薅得对称一点,这样多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