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还在的话,又怎么会放任北岐的军队进犯中州?
所以自然是——
“死了。”姬衡哑声道。
“死了?”莫萱不敢置信,按照姬衡所说,这位将军骁勇善战,怎么会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死了,于是她反问:“如何死的?”
姬衡哂笑:“还能有什么原因……无非是——”
他一字一顿:“功高震主。”
话落,空荡的宫殿蓦地响起咔嚓一声碎瓷声,莫萱循声转过头,就见顾染音身子对着她,手里还握着一个状似瓷杯的东西,维持着一个要把杯子递给她的姿势。
为什么说是状似瓷杯,因为那只杯子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说是碎片都是抬举它,青花瓷样的宫廷御用杯在男人手中瞬间化成了齑粉。
滚烫的茶水流了满手,冷白的肌肤顷刻红了一片。
“师尊你怎么样?!受伤了吗?怎么这么不小心!”
几乎一瞬间,莫萱根本顾不上其他,忙把那只染上水渍的手拉到眼皮子底下。
对此顾染音尽量强忍着情绪,扯了扯嘴角道:“为师无妨。”
他的嗓音压抑着惊涛骇浪,但莫萱急于为他疗伤,也没多注意。
“疼么?”
她说着接过姜芙儿适时递过来干净帕子,将沾湿的手心仔细擦干。
“……”
见他不回答,她又向宫人要了几块碎冰敷在伤处。见红肿逐渐消了,莫萱这才松了口气。
她的视线从掌心处抬起,一抬眼就撞见男人还未来得及收起的阴沉脸色,像是忽地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来。
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狠厉是莫萱从前从未见过的。
就连那双潋滟含情的桃花眼也蒙上几分凌厉阴翳。
见状莫萱更加担忧,她仰头皱眉道:“师尊这是怎么了?”
少女茶色的杏眼里闪烁着忧虑,见此,顾染音抿了抿唇,摒除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僵着脸色安慰地解释道:
“为师只是看不惯这个皇帝的做派。”
这个解释过于敷衍,莫萱是不信的,但见他不想多说,她也不想过多追问。
于是她托着他那只受伤的手,继续听姬衡讲述之后的事。
霍将军遭到老皇帝忌惮后,被有心之人污蔑造反,随后便是秋后处斩。
霍勉死后,世上再无霍家军。自此之后南北两国对中州的占领侵伐一发不可收拾。
“不光是霍勉,还有旧朝的一些肱骨之臣都是死于他手。”说到这里,姬衡青涩的眉眼沉了几分戾色。
姬衡是朝中重臣推举而出的太子,也是老皇帝唯一的儿子,他有经国治世的才能,原以为自己能挽狂澜于既倒,拯救中洲的黎民百姓与水火之中。
可他却被昏聩的老皇帝挤兑忌惮,老皇帝向往长生,长年被那帮阉人所惑,服食所谓的长生不老丹,以为自己能与天同寿,所以根本不需要继承人。
因而对他这个被官员推举出来的太子深恶痛绝。
这个官僚腐败,官官相护的朝堂,已然烂到根里了,若不是旧朝肱骨以死相逼,老皇帝怕是早就罢黜他这个太子。
官宦不愿放财,外敌不愿退兵,百姓无力反抗,这是个死局,这个国家是块连遮羞布都盖不住的腐朽废土。
这片国土但凡还有一丝复生可能,姬衡都不会选择头也不回的离开。
当初内阁大学士齐礼和礼部尚书林闻为了固住他的太子之位,被这狗皇帝活活剐死在养心殿外,而当时的养心殿内,他正宠幸着曹贤给他供上来的青城瘦马。
狗皇帝活得潇洒自在,而这些清正廉明、一身风骨的名士却死在了这片烂泥地一样的腐朽废土。
何其讽刺啊。
直到黎笙笙抬手安抚地顺了顺他的背,姬衡的脸色才好看些许。
话题回到一开始,姬衡看了眼对身旁男人一脸关心的少女,煞有介事开口:
“虽说我不知这宫殿是怎么回事,但有个人肯定知道。”
于是翌日一行人换了身行头,由姬衡掩护,去了太子太傅府上,他们人多目标太大,因而便只有莫萱和顾染音出了宫。
不同于盛京的奢靡繁华,李御的府邸显得相当清简,可能唯一值钱一点的就是大堂正中央高高挂起的那副山水画。
“太傅还留着这幅画。”姬衡目露感慨。
李御淡声一笑:“太子诚心赠予,老夫怎会随意丢弃?”或许因上了年纪,如今他笑起来都会轻咳两声。
这副山水画是姬衡几年前为恭贺他六十大寿相赠,也是姬衡手中最后一副绝笔画,自此之后,他终日陷于朝政倾轧,再也没碰过此物。
知道他们来此处是想问什么,李御便索性直言不讳了。
“那座宫殿名为虚妄宫,里面住着陛下新擢的现任国师——玄清道人。”
“国师?”姬衡讽刺一笑:“又是个说是能给他练不老丹的骗子吧。”
李御不作评价,只别有深意道:“这国师跟那位曹公公可交情匪浅呐。”
他们说话的功夫,莫萱几乎可以肯定,太傅口中的国师,就是苏不语的化身。
可她实在不明白,苏不语从飞灵谷逃出,甚至费尽心机偷走了预神骨,难道就为了在中州当个国师吗?
这不像他。
但莫萱一时理不清,索性就先拜别老太傅,跟其他人一起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