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云,姑妈眼见是活不成了,明月已经嫁了,福祸由她的命,姑妈也挂计不了她。
“我唯一挂心的,就是我的小女儿明珠,既是你跟明珠情投意合,我就把她托付给你,你帮我好好照顾她。有你周全着她,姑妈死了也能闭上眼……”
珍卿听得莫名其妙,——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三哥跟明珠表姐,从哪个时候情投意合了?她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真是岂有此理这是——!
明显陆三哥也在场,那他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为自己辩白呢?
他不是跟朋友的妹子在交往?这难道不是现成的拒绝现由吗?
别是他跟明珠表姐,真有啥不可说的事吧?
珍卿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了。
她的耳朵贴着楼栏杆,听三哥有没有在说话。
她提着一颗心,真有分秒如年的感觉,终于听到陆三哥说话:
“姑妈还请先镇定下来,江湖郎中的话,做不得准,大嫂说得对,还是先去医院检查,确实断明病症,自有母亲和大哥的意思在。”
珍卿了悟地点一点头,大约是钱姑妈生了啥病,于是莫名找了个江湖郎中给她看,然后郎中给她看成了绝症。
但吴大嫂和陆三哥的一切话,钱姑妈似是分毫都听不进,又开始自说自话:
“浩云,姑妈就算死了,也会在天上保佑你和明珠,你们都好好的吧。”
陆三哥提高了音量:
“还请钱太太慎言,钱二小姐往后,自会找到美满姻缘,与意中人琴瑟和谐;我也将有喜欢的淑女,成就一世良缘。钱太太病症都没断定,何必乱点鸳鸯谱?”
三哥声音已经冷了,称呼也已变了。钱姑妈一厢情愿的嘱托,终于稍微冷静下来一些。
然而她以为陆三哥的话,不过是陆三哥始乱终弃的薄幸之词。
然后咒怨地大骂陆三哥,说自会请他母亲和大哥,替她们家明珠做主。
陆三哥的声音淡得无情绪,说他对钱二小姐,一直礼敬有加,从未暗室欺心,更无逾越之举,根本谈不到什么情投意合,也不接受任何人的临终托付。
钱姑妈一行惨哭,一行哀说:
“你若是对明珠无意,何必处处关照于她?一会儿送书,一会儿送首饰,一会儿送衣裳,一会儿送鞋子……明珠也说感觉到,你对她温柔体贴,处处示意……
“你还处处关照你姑父的丧祭,关心我是病是好?若不是对明珠有意,你何必要做这么多?”
陆三哥的声音冷了,原来他不该做的,还不只是一件事,他说:
“送首饰衣裳,是二小姐跟惜音一起,逛百货大楼买首饰、买衣裳鞋子,花的钱都记在我账上。
“自家亲戚,我照应几件首饰衣裳,也是份内之情,亲朋之义,未必为一点小钱生份。
“况且是惜音和她,一道挑的那些东西,我从来不曾插手,只管付账罢了。既不是指名送礼,也不是私相授受,到了姑妈口里,却成了我别有用心?
“姑妈说送二小姐书,事情也并非如此。是二小姐说在家无聊,跟我借了几册书看,书也是有借有还,怎么倒成了我送书?
“我关照姑父和姑母,不过是替母亲和兄姐分忧,怎么事事到姑妈嘴上,都成了莫须有的罪证?
“如此看来,还是我做晚辈的,做事越了界线,今后务必要谨慎从事才是。”
三哥绝对是生气了,只不过他生气的时候,看起来还是平淡的。
珍卿纳闷地想,莫非,倒是钱二小姐误导了钱姑妈。
钱姑妈又大哭起来,一声高一声地喊“我的夫啊,你睁睁眼啊”,说陆三哥怎么始乱终弃,背信弃义。
吴大嫂也在那责怪三哥,说:
“浩云你也是的,姑妈生了病,几重的难受伤心,精神恍惚、颠三倒四也是有的。你说话这么直楞,再把她刺激得病更重了。”
只听陆三哥淡淡地说:“亲戚借住在家里,我唯恐做得不周,处处小心照顾,生恐伤了亲戚情分。
“倒没有想到,照应出一门亲事来,可见是我言行不当,让人生了误会。如果不当面说清,再生出更多误会,那可怎么好?”
这个时候,一直没说话的明珠表姐,忽然失态地大哭出声,说:“妈,求求你别说了。我们走吧,别在这里了,我们走吧……”
这个时候,有人喊着“太太回来了”。
谢董事长进来听说了原委,顿时气得不行,大声说:“胡闹胡闹,生病不去治病,反倒无谓地闹这一出……”
谢董事长说着,就忙轰轰地指使管家佣人,把汽车开出来,送钱姑妈去二姐的众仁医院。
珍卿听下面的动静,好像陆三哥没有跟着去医院,而是向楼梯口这边来了。
她赶紧蹑手蹑脚地,开房门回自己房间去了。
珍卿坐到书桌前面,看着窗外烟雨蒙蒙,也在揣摩这个事情。
从前的钱姑妈,是那样一位和善得体的太太。
可她自从丈夫死了以后,像忽然间变了一个人,变得越来越歇斯底里,不可理喻。
珍卿不想把人想得太坏。
她愿意相信,钱姑妈只是个愚弱自私的妇人,不是个处心积虑的编织小能手。
丈夫是她的精神支柱,钱姑父过世,对她刺激和打击太大,她不能承受这样的压力,所以钻了牛角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