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真是羡慕这位周衡大人,走了狗屎运才能撞见沈娘子这样的人物。”
……
被人羡慕的周衡,其实只是一个极其苦命之人。
他被嗜赌的母亲抵给了放印子钱的混混,混混当着所有街坊领居的面,把声嘶力竭的他拖走之后,他就成了混混的侧君。除了他,混混家中还有一个非常不好相与的正君。他虽是侧君,却被当成是丫鬟小侍使,稍有不如意就会被当成沙包拳打脚踢。
这便罢了,后来混混不小心闹出了人命,竟毫无道理地将他推了出去做替死鬼。最可笑的是,这明眼一看就有问题的说辞,那些前来捉人的官差却问也不问,直接拿了他交差。
周衡在被押送至官府的路上,整个人的精神世界都在快速崩塌。
他忍气吞声二十多年,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不管是喝醉了喜欢打他的母亲也好,还是把他当牲畜一样的妻主跟正君也好,他都是能避则避,避不开的就忍。他所求所愿的,不过都是想过几天太平日子而已。
但是现在他被完完全全地抛弃了……他终于明白,当他跌入谷底的时候,这个世上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拉他一把。
见鬼的世道,见鬼的朝廷,见鬼的三纲五常!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恶心坏了!
既然他的结局已经注定,他又有什么好继续忍下去的?
周衡忽然拨出了身旁一名衙役的佩刀,眼也不眨地抬手在她喉间一划。滚烫的鲜血溅在他脸上,他微微闭眼,这温度似乎透过皮肤传到了他的灵魂,让他的身体都跟着烧灼起来。
衙役完全没有料到,一名男子竟敢当街拔刀杀人,杀的还是官府中人。
街上一片尖声惊叫,行人四散奔逃。衙役们则被这猝不及防的变故给惊得一时慌了手脚,身体的本能想逃,但理智却清楚一名持刀的男子根本不是她们这么多人的对手,她们应该合力将她拿下才是。
衙役们对视了一眼,很快就默契地拔出了刀。在周衡发狠地再次砍过来时,敏捷地躲过。
周衡平日拿得最多的都是菜刀和柴刀,何时曾与人这般不要命地打过架。他下手毫无章法,一把长刀在他手上,舞得像是一个孩童拿着弹弓试图攻击大人一样。
最开始被杀的那名衙役,吃亏就在并没有防备。现在衙役们都有了防备,人数和力量又远大于他,一旦发现他只是一只亮出爪子的猫,就能轻易抓住他的弱点。
周衡被一人一脚踹在腹部,猛地向后倒去,长刀也脱了手。
衙役们却还是没有停手,她们像是发了疯一般,狠狠地用着手里的长刀砍向周衡。锋利的刀刃只要挨着皮肉,轻易就能留下一道道血痕。
周衡痛苦地躲避翻滚,手哆嗦着去摸掉在地上的长刀。
他知道自己继续下去很可能会死在这里,但他眼里的那团火还是没有熄灭。就算是死,他也要反抗到底!
周衡终于摸到了那柄长刀,撑着满身血痕的身体站起身,逮着离他最近的一个衙役,嘶喊着朝她砍了过去。
衙役没想到周衡会疯到这种地步,而且他这种癫狂状态下,爆发出来的力量,竟连她都觉得有点抵挡不住。
周衡完全不管其她人的攻击,满心都只想先弄死眼前这一个。
一名衙役见他似是入了魔障,发狠地打算一刀结果他的性命。周衡似有所感,危机时刻,竟毫无预兆地闪身一避。衙役的长刀直接插入了同伴的腹中,那人当即口吐鲜血。这般变故,让两人都愣住了,完全不敢相信。
周衡从来没有上过战场,这般敏锐的反应完全是来自身体的条件反射。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竟是天生习武的好苗子。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轻笑,神情怔忪的周衡被这声音吸引,忍不住转头望向了四周。
他以为整条街的人都跑光了,却没发现,临街一座茶馆二楼,一名女子凭栏而立,见此竟轻轻鼓起了掌。
“好能耐。”
女子容貌极盛,一张清丽芙蓉面,象牙白的皮肤光洁细腻,眼型狭长眼尾微微上扬,端端一副犀利精明的狐狸眼。若不看这双眼睛,还会以为女子生了副观音相,可一对上那不怒而威的视线,又只会想到高高在上不可企及。
街上鲜血淋漓的画面似是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她反倒闲适地对周衡道:“小公子,今日若你能活下来,我便收下你,让你做我的副手,怎么样?”
周衡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害怕的了,他直接问:“当你的副手,有什么好处吗?”
女子缓缓一笑,似盛开的罂粟一般。“让你自由,让你活得像个人,没有人敢再逼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教你武功,教你识字,教你怎么活下去。够了吗?”
周衡哈哈一笑,笑得眼圈都红了。“够了!”
连陌路人都知道,他只是想活下去,像个人一样地活下去而已!
若能活下去,他真的想过过那女子说的那种生活。
只是……
周衡看着街道尽头,正飞快赶来的一大批衙役,苦涩地笑了笑。
他抬起通红的眼,大喝一声,再度悍不畏死地冲向了包围着他的衙役们。
……
回忆到此结束。
周衡站在小院外,看着沈初茉带着一帮孩子正在踢蹴鞠。那双让人望而生畏的狐狸眼此刻盛满了温柔,六月的暖阳也不及她脸上的笑容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