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袖子擦了擦模糊视线的鲜血,低下头笑了一声。
“父皇可还记得母后的模样?母后走了这么多年,连儿臣都快要记不清了。只是儿臣这一辈子,除了母后和哥哥,就只有萧齐才会对儿臣掏心掏肺地好。
您看他是阉人,可儿臣看他,只看得到他那颗心。
儿臣本可以说,您即使扶持儿臣,也不可能允许儿臣与重臣结姻亲,甚至连成婚都不可能,那么儿臣选择谁都不重要。
可是儿臣不愿意这样说,因为儿臣不是在看清形势之后随意点了他,他不是退而求其次,儿臣只要他这个人。
父皇若是要杀他,便先杀了儿臣吧。”
第63章 章六十二 我佛不渡
她坦然的目光让永和帝心惊,这是他生平第二次不敢去直视一个人的眼眸。上一次是先皇后江瑛,这一次是她的女儿魏怀恩。
两双相似的面容在他眼前重叠,他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昔年那一日是一场噩梦,他不能再让魏怀恩留在这里,让他再一次梦魇重现。
“滚出去!”
魏怀恩却没有如他所愿,挺直的脊梁如雪松般挺立着,不为任何风雪所动。
“父皇不答应儿臣,儿臣绝不会离开。”
她再次叩首,额头磕在地板上重重一声。
“身为皇女,儿臣未有一天懈怠过自己的责任,自问无愧于心,无愧于父皇,更无愧于江山社稷。
唯有萧齐是儿臣仅存的一点私心,儿臣绝不能失去他。求父皇成全!”
殿内死一般地静寂,长久的沉默中,永和帝忆起那一日,病榻上的江瑛也是如此决绝,如此孤注一掷。
“皇上,臣妾累了。落子无悔,这就是臣妾的选择。”
“他能不能活,就看你的本事了。”
永和帝的声音再没有了强硬,低得像一声穿越了重重岁月的叹息。
似乎当年他也说过同样的话,只不过那时候,是为了逼他的爱人取舍,这一次确实为了女儿妥协。
造化弄人,报应不爽。他亏欠过的情意与真心,是不是早晚都会应在他身上?
魏怀恩惊喜地抬头,早就习惯喜怒不形于色的面上迸发出了难以置信地欢喜:
“谢父皇,谢父皇成全!”
“你过来。”
永和帝向她招招手,甚至有些疲态。
“父皇。”
魏怀恩过去,跪在他身旁。
“朕这次不杀他,不代表他就能活着。
你既然选了这条路,本不该有软肋,你明白吗?”
“儿臣明白。但儿臣一定会护住他的。”
“是吗?”
永和帝轻嘲一声。“或许吧。”
“你既然选了这条路,往后哪怕刀山火海,都是你自己的造化。”
“父皇。”
魏怀恩迎着他的目光,对着这个曾经孺慕,后来畏惧,进而防备的父皇一字一顿地说:
“但我愿意。”
高处不胜寒,孤独的帝王伫立在王座之上,静看后来者汲汲营营,在从不新鲜的杀伐与争斗之中向这无人之巅一步步攀登。
他想说,你护不住他的。
就像我护不住你的母亲。
甚至在皇座与情爱之间,你终究要选择一方。
甚至亲手把爱人退下深渊。
日削月割,你拥有的一切都是泡影,只有失去才是永恒。
修佛问道不只是一点聊胜于无的慰藉,而是用轮回和来生作为此世的彼岸,佯装从不曾真正失去。
只是他拥有的时候,从不知道珍惜。
抛去帝王的身份,他已经记不起来作为一个父亲的心情,只是看向和他当年一样自信而狂妄的青年人时,会因为预见她将要遭受的苦痛而满眼慈悲。
但是这种心情尤其不该出现在帝王身上。所以他的慈悲只是转瞬即逝的泡影。
明州的魏怀恩看破了他的棋局,北境的端王却因饥民太多被蛊惑着动了北境军的粮草,直接导致两城守军哗变,万幸去年的几场胜仗打得北翟人元气大伤,才没酿成不可挽回的结果。
万寿节上魏怀恩虽然因为受伤不曾露面,却成了风头最盛的人物,除了她这一派的官员为她造势,连带着观望的清流都不得不承认她的能力远在端王荣王之上。
嘉柔公主的贤德有目共睹,甚至有文人称其不逊于已故怀德太子。
储君之位,一步之遥。
一月后,嘉柔公主府。
萧齐经过一个多月的调养已经恢复如常,只是玄羽司还没有派人来探问他的伤情,也算是双方心照不宣地将他停了职。
魏怀恩虽然没有同他细说是如何在永和帝面前保下了他,但是只要想起那日见着魏怀恩顶着额上的渗血白布回来的时候,他就什么都不想问了。
有什么好问呢?除了对她千倍百倍的好以外,他这条命还有什么别的价值?
他的命能保住已经是侥幸,只是他整日待在公主府上,总是见不到魏怀恩的人影,很是无所事事。
这天魏怀恩下朝又是迟迟没有回来。
水镜搜集的消息只能看出一点端倪,魏怀恩还不能确定哪些人背地里效忠永和帝,所以不得不亲自去同他们应酬。
但是今日魏怀恩明明没有约见任何人的计划,萧齐无端地心神难安,干脆骑了马上街漫游,反正京城繁华之处总能觅得她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