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不想告诉魏怀恩,他也猜到了十年前那场动乱的源头。他享受她的关怀和怜惜。
“怀恩,不必顾忌我,我没关系,真的。你已经赐予我许多,因为有你,我从来都不曾后悔过进宫。继续说吧。”
魏怀恩听了这话,提起的心虽然放下了不少,却好像泡进了梅子汤中,酸酸地难过。她不信他真的如他表现出来的这般无所谓,但也只能牵着他的手,顺着他的意思把这件事讲完。
“其实反诗本身如何并不重要,古往今来这种无头公案太多,只不过是刺到了背后的人。
那时候,我舅舅已经在西北军中以先锋将的身份攒足了军功,足以继承我外祖的荣耀,成为又一代西北军的大将。
而我母亲是父皇的发妻,又有我和哥哥这一双儿女,朝野上下又盛赞无数,每每出宫祭天法地,体察民情的时候,都有百姓夹道相迎。
我不知道我父皇在潜邸时选择迎娶我母亲是为什么,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不可能会允许外戚拥有这般声势。哪怕我母亲和舅舅从来都没有过那种念头,在这个位置上本身就是罪过。
那首反诗不知道你读没读过,虽说书生意气难免狂妄,可是千不该万不该把史书中那位毒杀皇帝,仰仗外戚势力扶持亲子即位,又把持朝政二十余年的太后牵扯进来。
不是因为反诗中冒犯了‘永和’,不是因为没有避讳我父皇的名字,而是因为那段史书戳中了我父皇日夜担忧的心病。
只是我那时候还太小,还没把前朝的弯弯绕绕学懂。还是过了这许多年,走到了这样的位置,才知道为什么我父皇会那样杯弓蛇影。”
魏怀恩自以为隐秘地不时偷瞄萧齐一眼,怕他难过。萧齐也没有点破,只觉得她在说起伤心事之时,竟然把他的情绪放到了这样重要的位置上,没忍住将她拥得更紧。
真希望她能一直如此,一直把他当作唯一值得信任的聆听者,一直只在他面前展露自己的这一面。他既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向她的势力伸手,就只希望自己地位稳固。
萧齐想起曾经因为她的猜疑和冷淡而伤心的自己。
大概是那时候,他还没看清这一切。不然,他何必胆战心惊地做小伏低,生怕她厌了他弃了他,生怕她不要他这颗心。
现在这样才对,他是她身边最忠诚却也是最危险的存在,他不会背叛,她就更别想推开他。
被她这样呵护着的感觉真好。只是萧齐站在了曾经的魏怀恩的角度,把利益和交换算计得清清楚楚,而魏怀恩却终于如他所愿,只看得见他这个人。
魏怀恩浑然不觉地继续说着:“若是有人拥有了造反或是架空君主的能力的时候,这人哪怕心中绝没有这种想法,也不可能取信于我父皇那样多疑的人的。
人心不足信,但我父皇还是因为与我母后的情分摇摆了多年,不然换做是我,绝不会让我舅舅继承西北军的虎符。
虽然那是我亲舅舅,但是……我确然理解我父皇的猜疑。
可是接下来,在我父皇看到江家已经具备了所有足够动摇他地位的能力和理由的时候,他还是动手了。
我母亲一向身体强健,我绝不相信太医院连我母亲的具体病症都说不清楚,只是一日一日参汤温补,开几个不痛不痒的平安方养着。
我只是一直不敢去细想,也一直不敢相信一眼就能看出的真相。”
萧齐猜道:“娘娘是中了毒么?”
“具体如何,还要亲自问我父皇。”魏怀恩叹口气,但是被萧齐捏了捏脸。
“不要总叹气,怀恩。若是不想说也没关系的。我知道的已经够多了,你想要给今上一个不得不向你低头,并向你坦白当年事的理由,对不对?”
“对。”魏怀恩拆开了那封一直拿在手里的信。
“这封信,母亲派人送去西北军给舅舅的最后一封家信。但是送信的人过明州的时候,遭了雷山山匪截杀,是阮雁从那人手中应承了这封信。”
“你是说,雷山或许参与进了……”萧齐把后半句话隐了去。
魏怀恩一边小心展开泛黄的信纸,一边轻笑了一声。
“萧齐,连你都能听了我几句话就轻而易举地看出来,可见我这些年其实一直是在诓骗自己。”
“所以我说对了,是么?那你是不是也知道为什么我家遭难?也知道今上是如何设局的?”
萧齐明明早就猜出了当年反诗案的始末,却还是故作才被魏怀恩提醒的样子,用激动且不敢相信的语气问着魏怀恩他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
她瞒他,他也瞒她。
只不过谁是善意,谁是算计?
清清白白被扯进这场阴谋之中的人才最无辜,他必须让魏怀恩知道,他本来可以规避这一切,本来可以不因为父亲被当成永和帝无关紧要的卒子而成为屈辱的内侍。
好处,他要好处。
他要魏怀恩知道他此刻得知真相会有多震撼,会有多难以接受。
也要让她知道最无辜的他在她身边为她这个算是仇人的女儿做了多少事。
孽缘,就是亏欠。她不是一开始只看重他的皮相吗?她不是在冷眼看着他做了那么多的事之后才施舍了爱给他的吗?
那现在她又该给他多少才够补救,她欠他的,何止一个魏怀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