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十一二的小内侍低着头从外面快步进来,显然早就已经竖着耳朵等着她唤了。
“主子。”
小内侍站在几步开外就躬身行礼。
“你是萧齐的徒弟吧。这些东西是他让你布置的?”
魏怀恩拿起小案上的茶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正是好入口的温度。
看来萧齐不仅对她屋里的东西了如指掌,连小徒弟都从他那里学会了她的喜好。
她不喜欢烫口的热茶,只喜欢温吞的温度。
“回主子,这些全都是师父亲自来东宫指点库房摆设的,奴才没有参与。”
明丰垂着头,实话实说。
师父告诉过他,他的不聪明是好事,只要听吩咐,做好差事就不会再挨打了。
“那这壶里的水呢?什么时候准备的?”
魏怀恩看着杯中茶水的眸光沉沉。
她回东宫不曾让任何人提前知道,尽心虽好,但玄羽司的手段不能用在她身上。
“回主子,茶水是今早就备上的。这把壶是师父送来的温玉壶,坐在暖石上能让水温半天不凉。
师父还说,这把壶能保持水温,但会散了茶香,如果主子要喝茶,就让奴才重新去泡一壶。”
明丰说着就想要上前来端起温玉壶,但魏怀恩摆了摆手,止住了他。
“不必了,这样喝起来也没什么,本宫没那么讲究。你做得不错,下去领赏吧。”
明丰有些晕晕乎乎地就退了出来,阳光刺眼,他一直走到了廊下阴影里才回味了过来。
师父真乃神人,连主子会问他什么都猜到了。
他见过的贵人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要不是师父提点,他这个笨舌头肯定连主子的第一句话都回答不上来,早被吓得发抖说不出话了。
除了温玉壶,砚台,毛笔,桂花树,还有床帐,烛台,香炉……师父一件一件指给他记住,让他在主子问的时候有话可回。
师父真好。
明丰年岁不大,有了心事根本藏不住,圆圆的脸本就讨喜,稍微挂着点笑就让东宫里路过的女官想要上手捏一把。
东宫真好。
明丰觉得今天比过去的任何一天都要开心一千一万倍。
温玉壶入手生温,但魏怀恩却蹙着眉头,和这顺着手中经络想要一路暖向心里的温度对抗着。
有些喜好被萧齐关注到了也没什么,就比如那方砚台,或是室内的陈设,她见过太多好东西,偶尔有些花了点心思的新奇玩意倒也能让她觉得舒心。
但有些喜好,原本就是她因为各种原因伪装出来,好让那些与她不相熟的人有机会拉进距离用的。
就像天生生活在两方天地之中的人有朝一日想要沟通的时候,只能先从衣食住行这些最简单的东西开始聊起一样。
喜欢什么花,什么树,什么香料,用这些喜好来讨好她的时候,能够让她一瞬间就能鉴别对方的亲疏。
因为她根本就不喜欢桂花,不管是它的香气还是树枝,全部都让她厌恶至极。
但是没有人知道原因。
只因为嘉柔公主最擅长造桂枝酿,一手技艺全承自先皇后,连皇帝有时都要用她酿的酒作为皇恩赏赐给臣子。
母后那样爱桂花,可当年只差一天,就能让母后最后看一眼她宫中的那棵桂花树开花了。
所以在母后去世的第二天,她让水镜去御花园的花监处要了个办法,让那棵桂树逐渐枯死。
从那之后她就知道,根本没有人真正在意魏怀恩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好恶只是用来讨好她或是恶心她的手段而已。
她也无法告诉任何人,为什么她再也不爱桂花。
萧齐在讨好她,她知道。
她大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自己真正的想法,好让他不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触到她的伤口。这样对大家都好。
但是,为什么呢。
有些别扭和厌恶地活着是她能够享受其中的一种活法,有些刺时时扎在她眼里才能让她不会得意忘形。
况且,萧齐的这种好,就像是一点一点涌上来想要没过她全身的温水,如果她在这种暖意里松懈下来,就会被磨掉斗志,软化心神。
魏怀恩不可能再让一个人,像母亲,像哥哥那样,在她心中不可替代了。
心口少了一大块肉就是没有了,如果她把对她好的机会给了萧齐,会不会有一天,她就会彻底忘记失去母亲,失去兄长的钝痛?
温玉壶被她搁回暖石上,茶杯里没有喝干的茶水泼进香炉里,浇熄了燃到一半的香料。
下次有机会,得让萧齐知道,她更希望他把这些心思花在玄羽司中。
将军府。
江玦在将军府中已经郁闷了快两个月。
自从在西北边境最后那场大战里他豁出去了左臂才彻底将敌军击溃,两国和谈之后他也就安心带着和自己出生入死的虎卫营回京养老。
虽然少了一条臂膀,但换边境平安,换了将士封赏,换了后半辈子能替妹妹看顾那对龙凤胎,他觉得很值。
春猎的时候,他旧伤复发留在京中修养,所以得到太子出事的消息时已经晚了。但他还是急得发疯,哪怕听说太子在行宫已然平安,也要去行宫亲眼看上一看。
……他只赶上了嘉柔为太子收殓的最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