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也好,没有了权力,他也就不会再成为谁的眼中钉肉中刺,也不会因为玄羽司中的复杂关系不知哪一天会被剥去官服关进狱中。
她说过不许他离开她身边,那么这是不是就说明,自己已经在她心里有了一个坚固的位置?
胸前仿佛还能想起被她的泪水洇湿的感觉,萧齐悄声走到魏怀恩的床尾,隔着层层叠叠的帐幔看向床上一个小小的圆包。
他知道魏怀恩的睡相一直很好,和大多数心中没有阴霾的人一样,喜欢坦荡躺平,四肢都是舒展的。
可是今天是他第一次见她睡得这样不安稳且防备,好像在这绝对安全的宫室之中,她仍有不安。
他明白她为何会如此。
杀掉严维光,或者把所有牵连进太子刺杀一案中的所有人统统都杀掉,也无法抹去严维光那条毒蛇在魏怀恩心中刻下的血淋淋的话。
没有什么比愧疚和自责更能让人永远铭记,魏怀恩不可能将严维光的话抛之脑后。因为那是一条无法证实的痛苦。
魏怀德不可能活过来告诉安慰她,告诉她其实他走得一点都不痛苦,一点都没有不甘心。
因为没有人能在经历息止之毒之后再从鬼门关前回来告诉世人,到底有没有那样一种似死非死,似生非生的感觉存在。
但越是亲人,就越无法把这种奇诡的事情当成笑谈一听了之。
息止,毒的是活人死人两颗心。
魏怀恩并没有马上睡着。
她只是因为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被任何人再看见自己的痛苦,才蒙住自己无声垂泪。
和永和帝的这番谈话,她已经不想再和以往任何一次一样急着复盘,急着去回忆永和帝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眼神意味着什么。
不重要了。
她太累了。
她无法不去构想这样的一个如果:如果她没有想要扮成哥哥成为太子,或许哥哥就不会未曾停灵,就被匆匆埋进行宫后山。
他该对她有多失望,又有多怨恨。
甚至在她不知是梦还是幻觉的感知里,她看见脸色苍白,胸前插箭的哥哥,口吐黑血质问她:
“为什么?魏怀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轰隆隆!”
一声惊雷震破夜幕,闪电将室中照得惨白。
魏怀恩从噩梦中被拉回现实,可黑暗的室内并不能够让她从余悸中回神。
“萧齐?”
她只露出脸,随便冲着一个方向喊那个唯一能让她信任的名字。
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不可闻,好像在惧怕黑暗中的梦魇之魔,却又不能不向他呼救:
“你在哪?”
“主子,奴才在这。”
他来了,他的声音就在离她最近的床边。
魏怀恩伸出一只手,在被黑暗中不知名的恐怖发现之前,靠着又一道闪电的帮助,抓住了他的指尖。
“萧齐,我害怕,你陪我睡好不好?”
她今日的眼泪似乎要将一辈子的份量都流尽,昔日光华流转睥睨万物的凤凰,在风吹雨打中颓丧得连一个电闪雷鸣的黑夜都不能一个人熬过。
萧齐叹了口气,握住了她微微颤抖的指尖,矮下身坐在脚踏上。
“主子做噩梦了么?别怕,萧齐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主子放心睡吧。”
他想把魏怀恩的手塞回薄被,但魏怀恩却向他的方向拱了拱,挤到床边隔着被子贴着他的肩膀,他甚至只要一低头,就能倚在她的身上。
“你拉着我的手好不好?”
她纤细的手指有些汗湿,执拗地插进他的指间和他十指相扣,然后拉着他的手缩回被子里,像抱着什么能够让她心安的东西一样。
“好。”
萧齐的左手不敢再动,便用右手把贴在她侧脸的发丝拨到一边。
他的眼睛很习惯黑暗,所以他无法拒绝魏怀恩眼中的惊慌与依恋。
“萧齐……”
魏怀恩今夜格外脆弱,让萧齐心中软成一片,恨不得替她承受所有的痛苦。
“嗯?”
萧齐把她遮到脸的被子拉下来,让她呼吸通畅,也让自己更能看清楚她。
“我以前都不怕打雷的,母后说,我是全天下最勇敢的姑娘。”
也许是白日里的睡眠补足了她的精神,虽然心伤,却难得让她放下平日的戒备,和萧齐喋喋不休起来。
“但是今天晚上我好害怕,我梦见,我梦见哥哥吐着血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她又哭了起来,萧齐也顾不上什么规矩,轻轻揉着她的发顶温声说:
“那是假的,太子殿下一定不会怪你,该下去赎罪的是严维光,主子不要自责了,好吗?”
“不不不,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魏怀恩用力摇了摇头。
“是我太想证明我比哥哥还要强,即使哥哥走了,我也能做得比他更好。
但是我错了,我为什么要和他比,我为什么不多和他说说他喜欢看的书,他喜欢做的事。
我一直都知道,他是为了做一个让父皇和母后都骄傲的太子,才逼自己活得那么压抑不开心。
可是我明明知道这一切,却还是嫌他做得不够好。
谁都能不在乎这些,可我不能,我……我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啊!”
说到动情处,魏怀恩的声音愈发凄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