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空把几日水米未进的她从床榻上拉起来,想要用这些话激她。
他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强塞她吃饭,硬灌她吃药。可她自己断了求生之志,甚至不需要自己催吐,就会把所有吃下去的东西呕出来,就这样一日日憔悴消瘦下去,拒绝了所有生路。
厉空万万不会想到他们会到了这一步,更没想到他以为的柔弱姑娘一旦心硬起来,便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没办法了,几近哀求地捧着她的脸追着她不愿看向他的视线说着软话:
“你不愿意我用链子锁着你,我解开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锁你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吃饭好不好?
小月亮,算我求你了,只要你吃饭,我可以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行不行?我发誓,我发誓。”
“算了吧,我累了。”
她的眼珠终于转向了他,却用苍白的嘴唇说出决绝至极的话:
“你说的话我都不想听,难道现在我要自己这条命,都要经过你允许了吗?
厉空,你真可怜。”
“你可怜我?”
厉空捕捉到这个词语。
“你不是恨我的吗?怎么……怎么?”
他惨笑一声,不愿意相信她眼神中的怜悯是对他。
他能接受她的纯粹的仇恨,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行径和严维光如出一辙,都是在通过打断爱人的脊梁,再像追食腐肉的秃鹰一样撕咬不会背叛的感情。
爱得不到,但只要确保爱人的恨只对他一人,不也是山盟海誓,天下无二吗?
是,他已经承认严维光曾经用这种方式爱过他,他好不容易将自己身上的所有疮疤一一剔除,他本以为给自己的笨拙古怪找到理由之后,就能够换种方式和她开始。
可是她却不肯给他任何机会了。
“是啊,我可怜你。我有什么理由恨你呢,厉空?你说得对,你救了我,让我锦衣玉食地过着和从前一样的日子,还救了我的家人,让他们不至于在南林府流落困窘。
我只是可怜你,哪怕……哪怕把我像条狗一样拴在身边,也得不到我的全心全意,哈哈,你不可怜吗?”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小月亮!”
他捂住耳朵不想再听她的锤心之言,可是孟可舒好像找到了伤害他的方式,报复般的接续下去。
“我不要在你身边活着,我不要欠你的,你不用再用我的家人要挟我顺从了,我告诉你,我也受够了!”
厉空紧紧闭上眼睛,绝望地发现今日的处境和曾经他也以死相逼严维光时一模一样。
那时的他和今日的皎皎都看透了这扭曲虚假的一切,在濒死的虚弱中展现出了无比的攻击性,把严维光和他虚张声势的控制和占有欲戳得粉身碎骨,一败涂地。
但那时他心中爱着的是小月亮,孟家人又算什么?他突然不想再隐瞒那件事,他无法忍受孟可舒为了别人和他演这场拙劣又可笑的戏码。
不管是恨还是怨,哪怕只是可笑的可怜,都干净一点吧,只关乎他和她两个人。
“如果你是为了你的家人才愿意顺从,那我可以告诉你他们现在如何。”
他忽然冷静,俯视着她,没错过她脸上的动容与期待,然后残忍地说出真相。
“他们在我带走你的那一天就被我的人全都杀了,尸体就扔在南林城外的乱葬岗上。”
“你……说什么?”
孟可舒想要站起来质问他,却根本使不上力气,眼泪模糊了视线,她看见厉空弯下腰对她笑了笑。
“你听见了,又何必让我再说一次呢?
想问我什么,把饭吃了,我都告诉你,怎么样?”
第44章 章四十三 命途曲中人
孟可舒眼睛瞪得血红,颤抖的手伸向碗边,却没有如厉空所希望的那样进食,而是狠狠将盘盏挥到地上,在他们之间摔成碎片。
“不需要!等我到了地府,自然能亲自问明白!”
虚弱的身子撑不起这般剧烈的情绪波动,孟可舒耳边嗡嗡作响,阖目躺在床榻上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只不过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她呕吐出来。
痛苦如此真实,却无法让孟可舒逐渐剥离的感知回笼,她知道这种痛苦很快就会结束,甚至开始期待死亡的欢愉。
厉空的话放在之前肯定能够让孟可舒抓着他哭泣哀求也要问个明白,可是现在已经晚了。
厉空木然地看着地上的碎片,恍惚间,却看到他要严维光杀了他给他一个痛快的时候,严维光破碎的神情和再也支撑不起来的权威。
人间命运是否只有几场戏供给不同的人走过场,哪怕身份时间千差万别,到了该上台的时候,唱念做打都是一样的流程,谁都跳不出轮回一步。
司命神官若是真的存在,该是多会偷懒的一位神仙?看似千万人各有自己的一段人生要走,其实只是重叠了一样的怨憎会爱别离,所求皆不得,所恨尽成空。
他终于用痛苦和痴愚为代价,窥得这无情轮回的一角,扎在骨血里的尖刺化成了贯通前尘来世的桥梁,他到此刻才算看清了茫茫尘世中自己的一身荒谬。
仿佛从今日才算新生,仿佛一切谜团都就此了悟。两段一般无二的戏码哪怕换了唱词,换了主角,也改不了一样求而不得,渐行渐远的内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