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高贵?什么是卑微?
什么是天才,什么是废物?
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呢?
谢灵峙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沙哑的笑,他闭上眼,在凌乱无措的人群中显得尤为安静宁和。他感受着阳光的温度,心里知道,这是奚茴带给行云州的“灾祸”。
这世上,恐怕没有什么比让自诩高高在上的行云州人,陷入如此恐慌中更好的报复了。
奚茴是轮回泉的泉灵,她的血液里有轮回泉的力量,她的神灵脱离了肉身,化作了可以渡尽全天下所有鬼魂的轮回泉,她能将曦地与鬼域彻底分离,让逐渐朝曦地并拢的鬼域回到属于它自己的位置。
所以,她带走了这世间所有漂浮不定,结契或没结契的鬼魂。
这大约才是……奚茴喜欢的世界。
是她第一次离开行云州,步入年城看到的曦地真正的模样。
世人不会因为她五岁时无法招引鬼使而看轻她,也不会因为她出生带着重重鬼影而欺辱她,他们不会叫她怪胎。因为这世间所有人,原本都应当无法看见鬼魂的,原本……所有孩子都该在父母的期待与爱意中出生、长大。
少年有伴,中年有爱,晚年有慈,这才是一个人该过的一生。
因鬼使分阶级,因姓氏生攀比,因长老之位明争暗斗,因身居高位而冷情无心,这些都是行云州的“病”,如今病好了,又怎么能叫完了?
只是如今的一切,都是奚茴换来的,一个从未真正过过几天快乐日子的少女,以自己的性命为行云州的人换来了公平,为曦地苍生换来了安宁,却无一人记挂着她。
除却那个……刚得了肉身,便迫不及待跟随一并跳入鬼域的男人,这世上,无一人在此刻感激她。
真不值啊……
谢灵峙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他压下心中的不适与酸涩,真的觉得不值。
可这世上的牺牲,不由外人来定值不值得,且看失去之人她自己如何想的。
谢灵峙慢慢站了起来,他已经晒够了太阳,收拾好的法器还在他腰间的收纳袋中挂着,他还得赶在太阳落山前走出万年密林的迷雾,还得在三日内,去到年城。
天坑旁密密麻麻拥挤在一起的人们,纷纷朝五彩的天光凑近,他们满腹疑问,想要为自己失去鬼使寻求一个公道,唯有谢灵峙一人僵硬着背,坚定地走出了这一片生他养他的土地。
他于人群中逆行,再没有一次回过头来。
——
曦地九州的天空彻底放晴,哪怕上一刻还暴雨连天,阴沉的鬼气缠绕得人心慌,可黑暗总会过去,雨水消停,阳光从云层中透出,连着晴了三天。
这个冬季的阳光似乎与往年很不一样,以往冬季也有晴天,却没有如这般炽热的烈阳,仿佛一下从隆冬去到了盛暑,晒得人脸发红,心发烫。
被鬼魂占领的城池阴气消散,有大胆的百姓回去瞧了一眼,接连暴雨冲刷的城池恢复了宁静。空荡的街道上没有半点水迹,反倒是许多被雨水浸透了的深巷中,墙角石缝里开出了小小的野花在风中轻颤,不知叫什么名字。
逃亡数日的妇人抱着怀中染上阴气病重的孩子,缩在与她一并走了数日的丈夫身侧,她的身后还有同村的亲人、朋友、邻居。
男人靠着一株干枯的树,疲惫得睁不开眼,妇人也忍不住困意,渐渐靠上了男人的肩头。
突然传来一声“金叶叶”惊醒了夫妻。
二人低头去看,已经高烧两日没开口没吃东西的孩子不知何时醒来,伸手指着他们二人的头顶,小脸红扑扑的,有了些血色。
稚嫩的声音道:“金叶叶。”
一片银杏叶飘落在两人面前,再抬头去看,分明不久前还是干枯的树,却不知何时生出了叶片。这是一株几十年的银杏,黄色的银杏叶随着风落在众人的脸上、肩上,落上了地面,像是铺了一层碎金。
金色的叶子落光后,潮湿的树干上长出了小小的,嫩嫩的芽。
这场持续灰暗的寒冬,莫名迎来了早到的春,也唯有此刻众人才惊觉……原来除夕已经过去好几日了。
今年诸事不顺,许多百姓甚至都没能过上一个完好的新年,不过眼看着乌云褪尽,阳光热烈,好像一切黑暗都已远离,未来的日子,总会更好的。
一定会更好的。
-
行云州的人到底没等来神明的回答。
奚茴走的那一天,阳光出来后没多久天坑上五彩光柱也随之消散了,灵光扑向了人们,十座巍峨的神像化作了一道光,又逐渐被阳光吞去。
神明在行云州消失了,巨大的天坑也化作了草坪,甚至于行云州外的那道与世隔绝的结界也随风飞散,万年密林中的迷雾遇见光芒成了露珠,滋养着茂林中的巨树。
一场持续了多年的祸乱,由一阵清风抚平,有的地方落雪,雪融后,不畏风寒的鲜花朵朵盛放。
行云州的人陷入了没有鬼使的恐慌中,凌乱地整理着州内事宜,如若这世间没有漂游不去的鬼魂,也没有可使行云州人看见鬼魂的鬼使,那他们的意义何在?五宫又该何去何从?
这都是剩下的行云州人要慎重思考的问题。
提起五宫,难免有人想起了漓心宫的前任长老岑碧青。
奚茴死去的那一日岑碧青看见了奚山的鬼魂,从那之后她似乎就疯了。她变得沉默寡言又担惊受怕,最终跟随谢家人一起回到了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