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回,他默念着这个名字,重新闭上眼睛。
耳边传来细微的呼噜声,伴随着一点点咂嘴的声响,蜃妖翻了个身,拽着一角毯子盖住圆滚滚的肚子。
墙角的炉火噼啪的燃烧,煨在火上的罐子中不知在炖煮什么,咕噜噜的响着。蒸腾的水汽熏暖了室内的空气,把一点点属于果子的清甜香气吹向这边。
平静而普通,逼仄却温暖,年幼的他在训练结束的深夜,在母亲日复一日的偏执督促中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
有一方逃避所有事情的空间,在冷寂的雨天得以遮蔽风寒,静听雨声,已经足够令他向往。
窗外雨声哗哗作响,漫山的竹林幽幽寂寂,蔓延如海。
江辞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年少时的某次历练。
幽密暗绿的林中深处,白衣少年靠倚在青苔斑斑的古树上,仰头凝望遮天盖地的厚厚树冠,阳光照不透湿润浓密的森林,只稀稀疏疏的透下几粒光斑。
同门师兄的声音从树下远远传来:“江师弟去哪了?荆师妹被毒蛇吓到了,需要服用一粒清心丹。”
“不知道,他总是不合群,我说你也别天天围着他师弟师弟的叫,那可是咱们长老捧在手心都怕化了的宝贝疙瘩,傲气着呢,跟咱们压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当人家是师弟,人家——”
“嘘!小声点,背后说说就算了,万一被他听到了怎么办?”这声音顿了下,又压低嗓音,略带得意的解释:
“说你傻你还真傻,江师弟是宗门骄子嘛,长老们什么东西不舍得给他,那么多宝贝他自己根本用不完,他性格孤僻,又没什么朋友,你只要象征性的对他好一点,那些他用不到的宝贝基本上都能要到手。”
“真的假的?我眼馋长老送他的剑谱很久了,你可别骗我。”
“爱信不信,不跟你说了,耽误这么久,荆师妹估计要生我气了,江师弟也是的,究竟跑到哪去了?”
密密的枝叶遮掩住那截垂落的白色衣摆,少年骨节匀称的手指抚过树枝上厚厚的藓衣,从藓衣下捏出一只浑身碧绿圆润的小甲虫。
甲虫花纹美丽,外壳光泽漂亮,像一块剔透莹润的绿水晶,视之便觉生机盎然,可当手指捏住它时,小东西只有可以忽之不计的微弱挣扎,徒劳无功。
它甚至发不出一点声音。
孱弱至此,既不能像飞鸟翱翔天际,也不能像游鱼畅游水底。它注定只能囿于腐朽的树木残躯内,渐渐习惯黑暗,畏惧光线,沉默哑言。
况且羽翅退化,奋力飞也只能飞出短短几丈的距离,或许永远都越不过厚重湿润的树冠,见不到叶片之上蔚蓝浩瀚的天空。
少年将碧绿甲虫小心的带在身上,等出了森林再拿出来看,那只小东西畏手畏脚,很快就死去了。
时移世易,如今处境转变,当年的少年也成为了那只碧绿的甲虫,在命运的巨掌中闭塞了耳目。
发不出声音,寻不到方向。
甚至一点点的外力,都可能造成他的死亡。
“又下雨了。”
江辞抬起缠着绷带的手腕,清瘦的指骨搭在眉间,拨开过长的碎发,露出一双略显凌厉的眉眼。
那双闭合的眼睛睁开,灰蒙蒙一片,却漠然平淡,就像一把埋入泥土的寒剑,历经年年岁岁,再出现时依旧难消最初的锋芒。
他脸色苍白,难掩病态,漆黑的长发垂在身侧,看上去冰冷的不似活人。
侧头面向房门时,那双毫无焦距的瞳孔微微转动,像是一面磨砂玻璃,模糊的倒映出房门处的一道身影。
如果不是确定江辞是个瞎子,齐渊差点都以为这废人发现他了。
不可能的,齐渊扯唇笑了笑,江辞瞎了八年,这是庚辰仙府上下尽知的事实。
他今天来,就是仗着燕回不在,一个瞎子废人完全可以无视的状况,把那只蜃妖带走。
蜃妖头上的伴生花可是有大用的。
待到将来和姓燕的生米煮成熟饭……桀桀桀桀桀桀。
齐渊勾唇笑了起来,抽出腰间的匕首,无声无息的朝着床榻走去。
清竹峰平常没人愿意踏足,次次都来晃悠太扎眼了,他摸了摸下巴。
要是姓燕的能换个师尊就好了。
如果现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这废物解决,姓燕的就能换个师尊,到时候自己在自家师尊面前美言几句,收了姓燕的做亲师妹……
齐渊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目光转到江辞那张苍白的脸上,手中的匕首握紧了些。
真是对不住了,江师叔,下辈子注意点吧。
他举刀上前,在刀尖即将触碰到那个病歪歪的废人师叔时,脑子里的系统却突然抽风一样滋哇乱叫起来。
“干什么系统,你神经了?”齐渊不耐烦的说。
【不是,宿主。】系统机械音冰冰冷冷,不紧不慢,【我只是想提醒宿主立刻撤离。】
“为什么?给老子一个正当的理由。”
【因为系统检测到一级风险预警,不跑可能会死。】
窗外闪电骤然划破阴云,一瞬间照亮了昏暗的室内,也照亮了齐渊骤然缩紧的瞳孔。
“铛啷”一声,匕首从他无力下垂的手中掉了下来。
【就像现在这样。】系统语气镇定,毫无负担的甩锅,【我提醒了宿主的,这可不能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