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如今,众人心中,老皇帝死了,三皇子都是冒牌货,阙渡已经是唯一一个皇室血脉。
便是圣女暂时不愿露面主持策典,阙渡踏上金銮殿,也是毋庸置疑、指日可待的事情。
新帝除了阙渡,还能有谁?
何况,能出现在这里逼宫的,自然都是他手底下的人,就更要造势,逼迫那些观望中立者早日倒戈了。
然而,便是听到这么明显的恭维,阙渡也未尝变了脸色。
似乎得到那把椅子,跟得到一顿饭一样,不过是琐碎常事。
甚至还有些烦躁。
这些此起彼伏的声音,实在是吵了他的耳朵。
那一声声“陛下”,也显得不那么中听。
幸好,在大魔头发作的前一刻,这群人察觉到不对劲,又默契地闭上了嘴。
偌大的紫宸殿内外,只留下一片死寂。
连呼吸声混入那淅淅沥沥的小雨之中,都叫人听不清楚。
阙渡的表情这才缓和了片刻,走过来,仿佛没看到那属下有些僵硬的脸庞,淡淡地问:“云锦阁的绣娘呢?”
属下一愣。
随即才想起来——
那日主子手底下的修士带回来七八个间谍,却未下狱动刑,放在侧院好吃好喝供着。
随后,神宫的巫祝就来把人领走了。
还让人转交给主子一截被撕下来的衣袖,饶是他还算得上伶俐,也不知道那又是何种暗示。
主子显然也没有想明白,半日之后,才迟迟命令他,先将全京城最好的绣娘找来。
可如今这风口浪尖,危急关头,他有别的要事禀报,差点就把阙渡这道命令给忘了。
但按主子的秉性,就算他现在更想要汇报的是天大的事情,也得先规规矩矩地答完主子主动问的话才是。
属下硬着头皮:“云锦阁储了这天底下最好的衣锦布料,如今主子还未定好要何种式样,绣娘得在那里多挑选些时日,选上最上等的布匹,直接呈给主子过目。”
“不用给我。”
阙渡顿了顿,才道:“后日,人和布匹都送到太子府。”
属下:“是。”
他又沉吟了下:“多选些时下贵女最喜欢的花色。”
属下瞳孔一震,才道:“……是。”
又想起什么,拧起眉:“不过不要太过花哨俗艳。”
属下:“是,臣还有一——”
阙渡却恍若未闻,瞥了眼老皇帝:“驾崩的消息,晚几日再传过去。”
“是。”
这一回,属下鼓足勇气,一口气道:“臣还有一事要报,方才大理寺私牢传来消息,里头的人失踪了。”
说完,整个人跪下去,脑袋垂落,额头几乎磕在地上,就是不敢看阙渡的表情。
阙渡却跟刚才一样,神情未变,语调淡漠:“他的旧部倒也忠诚。”
虽说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但贺敛这些年,也总不是白混的。
不过,凡人能跑多远?
有那一魄在贺敛身上,他能轻易地找到贺敛新的藏身之所。
这一点动静,并不足为惧。
走出紫宸殿,这位春风得意的新一任大邺掌权人甚至都没有再问贺敛的下落,而是继续着刚才那个话题。
他明显在那几步之间又改了主意:“算了,那些绣娘不必入府,只用派人过来量一量尺。也不必拿给人挑。”
“……那是叫绣娘定夺,所有能讨贵女欢喜的式样,都做出来?”属下小心翼翼问。
阙渡微微颔首,隔了一会儿,眉再次蹙紧:“也不必派人过来量了,派人把尺寸捎给她们就好。府上的人不必提这件事。”
“今日便得开始绣了,做好一件便送去府上,半月之内都要完工。若做得跟你们前日呈上来那样不堪入目——”
“绝不会再有那种情况。”
属下连忙道。
而且,说实话,那日从私牢回来之后,主子命人搜罗的首饰珠钗、绫罗绸缎,其实华美至极,恐怕皇后娘娘都不过是这样的用度。
就算他是个姑娘打扮一窍不通的男人,也觉得实在不该用“不堪入目”来形容。
但主子既然要精益求精,他们也只有听命的份。
更叫他大开眼界的,是主子这改了三次口的命令。
阙渡向来是杀伐果断的性子。
下头的人也只需要按他的吩咐办事,雷厉风行,快捷明了。
便是今日来这里逼宫,行以下犯上的冒犯之事,主子都是说一不二的,不曾像现在这样纠结过。
这般举棋不定的模样,竟然只是为了请几个绣娘,倒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一样,让他们这些人不敢相信。
他只能点头:“明白,臣出宫后要再去大理寺,沿路正好是云锦阁,可若直接将衣尺数字告诉臣,让臣去带话?”
阙渡手里的事情,无论大小,他们都是抢着做的。
毕竟,他们眼中的轻重,跟主子眼中的可不一样。
看主子这模样,说不定这些人逼宫的功劳,都还没有这云锦阁的事儿大呢。
只是给那些绣娘捎去贵女衣裙的尺寸,便可以叫主子多记得他些。
他可算是偷偷捡了个便宜。
然而这番话说出去,引入眼帘的,却只是那骤然阴沉的脸庞。
随后启唇的语调,也比方才森冷了不知道多少倍:“你算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