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现在最应该做的,是该去探寻他体内那可以测谎的药草的异动,还是去找扶窈的的确确对他有那么一丝丝情愫的证据。
亦或者——
阙渡拂开那魂灯,抱起扶窈,佯装镇定地站了起来。
他的视线扫过这殿宇里任何一处地方,却都不敢看怀里那没了气息的人。
“死门在万岁山,”阙渡扯了扯唇,本来是想笑,但唇角有千钧之重,最终,只能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弧度,“也许她鬼身已成,不需要炼化,会先一步到那里。”
对,对。
没错。
合情合理。
很对。
就是这样的。
她活着时经历了那么漫长的痛楚,或许死后根本不需要使用那魂灯,再多此一举。
他往前踏了一步,却差点踉跄,还好及时抱紧了怀里的人,才没有叫扶窈受伤。
一步一步,走出太极殿。
按照曾经设想过无数次那样,走向万岁山。
也许成了鬼魂的扶窈正在那里等他。
也许她的确不怨,所以便是有再多的灵力支撑她的魂魄不散,她也无法变成怨鬼。
阙渡只想见到第一个结果。
他甚至不敢去想别的,只敢轻轻抚顺她的头发,碰到那温润的红玉簪。
就像是碰到她还带着生气的,温热的脸颊。
走向万岁山的这一路,在设想中本来只是十息之间。
如今却仿佛漫长得看不到尽头。
阙渡轻轻地跟扶窈说着话。
那些话他原本打算等到时候见了扶窈,再慢慢同她透露。
如今却只能一并说了出来。
说他已经清理过护城河底下的妖魔,在那里收拾一片适宜温养鬼魂的空地来。
说他找来了她曾经看的那本蓬莱图志,把她圈出来的地点都标了起来,准备以后带她去看一遍。
说他这几日已经想到了办法,便是做了鬼,也有办法修得鬼术,不会叫她遇到麻烦,或者受人欺负。
说他,其实都一直很想问……
如果一开始,他们在不夜都见的第一面,他没有选择胁迫她,没有暴露自己狰狞又冷血的恶劣本性。
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阙渡站定在万岁山的死门上。
那同样用血制成的阵法边,有一截破碎的剑穗。
除此以外,空空荡荡。
没有任何他要找的东西。
灵力在这里搜寻过无数遍,所有自欺欺人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可笑。
混乱间,大魔头甚至试图安慰自己,旧债跟旧仇都随着怀中人身死魂消而泯灭,他们已经恩怨两清,再无纠葛,就算真是死了又如何……
然而并不是这样。
胸膛如同被撕扯开了一样。
一个多月前,他还曾散漫又得意地任由扶窈刺中自己的胸膛,甚至握住了她的手,叫她刺得更深一些,以此来打消扶窈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那个时候,一点都不疼。
他还以为那是因为他受了太多次如此的伤,已经麻木。
甚至不觉得有利器捅进了他的心口。
可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直到这个时候。
那把匕首才迟迟地,真正地,捅穿了他的心窍。
——原来还是如此痛不欲生。
如果扶窈知道,一定会狠狠地嘲笑他。
如果,如果……
她还活着的话。
不,她也的确有可能还活着,她那么聪明,又那么擅长愚弄人心,或许又骗了他一次,想了办法脱身离开——
老天似乎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要他在扶窈以前喜欢他,和扶窈以后还活着之间选一个。
他从未有面临过这么难以抉择的时候。
好像都想要,却好像都得不到。
阙渡几乎要站不住,一只手召出剑,刺到地上,才勉强支撑着自己没有跌下去。
另一只搂着扶窈的手,则一直在发抖。
他到现在都不去看她的脸,不敢知道她最后的表情是如何,不敢面对他亲手杀了她,又把她的魂魄弄丢了的事实。
身体僵硬时,脑袋里却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很多个画面。
想起了那次他主动挑衅唤天隼,角斗之境上,围观所有人都准备看他的笑话,如他曾经经历过的每一次嘲笑。
只有扶窈瞥来一眼,像看透了他一般,淡淡地说:“我信你。”
想到蛊毒意外发作时,他拉着她跌进万岁山的溪水里,浑身湿漉,身体相贴,心跳紊乱。
少年发丝遮着的耳朵已经红透了。
想起那场冬日里的桃花林下,花瓣簌簌而落,扶窈醉醺醺地枕在他肩上。
而他左顾右盼,假装不在意,实际上一直都在观察她的呼吸,一直确认她睡熟了,才低下头,偷偷地,做贼心虚地,小心翼翼地亲了她一下。
可那些片段没有哪一个是扶窈对他动过心的证据。
甚至还恰恰相反——
瞳孔里像是有水珠大颗大颗滑落,流过脸颊,又顺着流到下颌边。
像是这天上飘下来的细雪融化,又像是眼眶里的血雾凝在一起,滴落了下来。
他体会过无数的痛楚,却唯独从没有体会过这样陌生的滋味。
阙渡一直以为自己恨极了容扶窈这个傲慢又无情的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