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字极重:“容、扶、窈——”
然而容大小姐好像真的天不怕地不怕似的,对着这样一副阴沉得能滴出墨淌出血的脸,竟然还有心情笑出来。
语调也柔柔的,乍一听,不像是威胁寻衅,像是情人间的低语:
“哎呀,反正要死,也是我这个没有任何自愈能力的凡人先死……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随后,笑容收敛,语调骤地冷漠刻薄:“——你就这么痛一辈子,将把柄留在别人手里一辈子好了。”
解药没了,木已成舟,阙渡也并非执着于无法更改之事的人。
他很快便冷静下来,脸上一下子没了别的表情,连语调都变得平稳,唯有那尚未收起的剑,隐约透露出主人的狠戾。
“看来,很荣幸,我对大小姐还有利用价值。”
乍一听,扶窈立即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似乎前几日才听过。可不等她再想,便听见阙渡开门见山地道:“什么条件?”
嗯。
很好。
真上道。
容大小姐早已经将措辞想过改过十遍,张口便道:“每月一颗解药,帮你查清你失去的记忆和今日之事,躲避仇家,换你的血,还有——”
“你继续做我的侍卫。”
在听到最后半句时,少年忍不住一嗤,“不是奴隶?”
“随便你,”扶窈一点都没有整日折磨虐|待还欺骗他的羞愧之色,“总之你要继续跟着我。”
虽然扶窈的命还在他手上,但总的来说,至少现在、暂时,她的筹码更重一些。
阙渡只沉默了片刻,又道:“我还要云上宗的令牌。”
不同于刻着扶窈名字的玉佩,那令牌是宗门弟子人手一个,除了可辨别是否是云上宗修士以外,没有更细的身份信息。
是以,尽管猜到阙渡要拿天下第一宗的名义为跳板做点什么,扶窈仍应了下来:“好。”
直至谈妥,那把剑仍贴在她颈边,冰凉透骨,似毒蛇的信子。
“我知道你正想着,事成之后怎么报复回来。”
扶窈直接用手推开了他那把剑,偏头,柔软的呼吸声喷洒在他侧脸上,声音极轻。
“真巧,我也一样。”
这是他们彼此之间都心知肚明的事。
要不是彼此都有把柄,半个时辰前还想着要把对方弄死的两个人,怎么可能在这心平气和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而听她这么径自挑破,阙渡也并未被激怒。
少年垂眸,手指拭干净剑锋上不太明显的指痕,再将其收入元神后,才抬眼与她对视。
漆黑双眸敛起所有情绪,语调也无波无澜,唯独尾音落下时,似浸着这无边深渊的冷意。
“——那就拭目以待。”
第14章
◎“你先穿好再说。”◎
本月十五日,大吉,诸事皆宜,云上宗宗主择良时进京。
整座京城都弥漫在仙人莅临的氛围中,热闹非凡,唯独那向来便纸醉金迷的天水阁异常寂静。
天水阁位于盛乐里边,比邻王侯将相的府邸,一房千金难求,如今却全被一人包下,大手笔奢靡得令人咋舌。
偌大浴池以白玉为底,金石作屏,又引入绿竹式样的水渠,宛如一汪天然温泉。
扶窈悠悠转醒时,外边大雨暂歇,天光微亮,已经接近清晨。
或许是太累了,她竟直接在温泉里睡了过去,还一睡就是这么久。
白雾混在那蒸腾起的雾气中,若非它出声,扶窈都没发现它已化作了实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晚点吧。”扶窈慢吞吞地道,还带着还未彻底消去的倦怠睡意,“我现在可没有精力应付他们。”
反正,云上宗的弟子们,应该不想在迎接宗主的时候,看见她这般身份尴尬的人出现在那儿。
她也懒得分出心神,与那群不必要的人周旋。
如此一拍即合,就算发觉容大小姐夜不归宿,也没人会催着她回去的。
比起那些与她无关的热闹,扶窈还是更关心月圆之夜的那些变故。
少女闭上眼,任由热气吹拂脸庞。
理了理脑子里缠绕成死结的乱麻,回想着那一桩桩怪事,终于有了些思绪。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出了这个局,才能大约想明白原因。
她低而轻地喃喃出声:“那心头血,不只是为了保护阙渡,也是为了抑制他体内的灵力,或是其他东西……对吗?”
所以,当她硬生生剖走其中一滴时,三分之一的禁制解开,那混沌之中,便响起一道如同枷锁破碎的声音。
紧接着,三分之一被压抑的灵力争先恐后地喷涌而出,足以令阙渡逆转局势,重新占回上风。
而且,看妖魔们敬畏又垂涎的表情,这灵力,也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邪性得很。
“……”
白雾沉默。
冗长的寂静后,它道:“我没有这方面的信息,但似乎,你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很好,这一回轮到容大小姐沉默了。
心头血为什么要抑制灵力,那些灵力又是从何而来,是否跟阙渡的真实身份有关系……
这些问题,都是无解。
更重要的是,连白雾都丝毫不知大魔头身上的谜团,那她对阙渡的了解,就变得更加少之又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