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如瑟回了一个内涵的表情,转头问旁边那个老奸巨猾,“捋清楚了吗?”
周遇时充分发挥奸商本质:“捋清楚了,但我决定不说。”
他有不说的权利。
殷如瑟不纠结,双手扶膝,用力一撑,站了起来,居高的视线向下倾落,颇有气势的看着周家年轻的家主,她的竹马。
“那我跟你说吧。”
周遇时做虔诚状,洗耳恭听。
殷如瑟默默给自己加了个油,一鼓作气道:“我觉得现在的我还不够好,是会让16岁的我失望的那种不够。”
周遇时十分肯定:“这不是你的错。”
“但事实如此。”逃避从来都不在殷如瑟的选项里,“你根本不需要我做挡箭牌,是我太想当然了。还好,我幼稚的行为没有给你和奶奶添麻烦,也没在人前闹笑话。”
说这话时,她看似闲适的将双手揣在大衣口袋里,实则绷直了手臂,手掌贴在腿侧,低下了头。
从正席开始就在自责了。
周遇时缓缓站起来,垂眼望着她,心头一阵阵的抽得慌。
她像主动认错的小孩儿,态度诚恳,保证以后不再犯同样的错误,来找他之前还做了认真的反省,他却怀念以前理直气壮冲自己嚷嚷的那个殷如瑟。
周遇时还没想好要怎么回应,殷如瑟自己消化了多余的情绪,抬起头,捋直了背脊,自带威势的看着他,像在宣战——
“这些都是暂时的,我不会一直那么弱。”
*
回去的路上,两人走了另一条相对安静的小路。
斑驳的石墙将他们拘在不足三米宽的深巷里,视线之内,除了被雨水浸湿的夜色,只剩下彼此。
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细小的、噼噼啪啪的噪音,像夜里出来活动的小精灵用人类听不懂的语言在呱躁。
伞下没有交谈,光线幽暗。
周遇时将伞撑得很稳,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的路,眸底汇聚着一片奕奕灼光,平静而清醒。
殷如瑟频频偷瞄,一时捕捉到他深邃的眉眼,一时又让目光在他宽展的肩头做短暂停留。
用自己的方式悄悄地、重新认识他。
忽然间,脑中两道身影完美重叠,殷如瑟难以置信的愣了愣。
她醒来的第一夜,在医院中庭里抽烟的颓废‘中年大叔’是周遇时。
那夜与今晚很相似。
窗外下着淅沥的雨,水雾濛濛,看什么都不真切。
置身中庭的身影孤单又颓唐,旁边的长椅上还摆着一束没送出去的鲜花。
醒来的第二天,那束花完整的出现在她的床头柜上。
周遇时却全程隐身。
殷如瑟忽然全明白了。
因为撞见她在哭,所以止步在病房外,甚至被她惨兮兮的哭嚎感染,要到室外、在磨人的细雨里吹一阵冷风,给自己点上一支烟来缓释。
他知道那时候出现只会让她措手不及,加倍的难受。
一如今天,他察觉到她对一切变化的惶恐和不安,才会在落雨时,在她以为自己被世界抛下时,为她撑起雨伞。
永远不爱表达,永远用行动去表达。
“你这个人……”殷如瑟差点没憋住,吐槽到一半,及时收声。
周遇时也在走神,冷不防听到她的声音,从宴席、从宾客、从小舅小叔的荒唐举动里回过神来,侧首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眸。
“你想说什么?”他格外有耐心。
殷如瑟连忙摇头,表情神神秘秘的:“不能说,免得你骄傲。”
“不能说?”周遇时仔细一思量,“那就不说罢。”
说出来会让他骄傲的话,当然是好话。
不说出来,容他想象的空间更大。
可以自由发挥了。
*
殷如瑟还住南园,周遇时把她送到门口,雨也差不多停了。
院子里拉了一串儿满天星的灯,温柔了湿漉漉的冷夜。
二楼客厅灯火通明,飒爽的笑声从窗里飘出,老太太们聊开心了,还舍不得睡。
殷如瑟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再盯着窗里的人影,表情斟酌,口吻严肃:“现在是11点零五分,12点她们还不睡,我就要上去做监工了。”
说完了,身旁却没回应。
她转头去看,发现周遇时正安静的注视着自己,琥珀色的眼眸深邃难测、波澜不惊,里面映出一个简单易懂的她……
“你眼神好奇怪。”殷如瑟被他看得窘迫。
“没什么。”周遇时掩饰的笑笑,用那种庆幸的语调,“很高兴你能醒过来。”
“这句话你已经对我说过一次。”
“还有一句。”
“嗯,你说。”
周遇时又改口:“不止一句。”
殷如瑟做好准备,“你说。”
不知老太太聊到什么,二楼又是一阵畅快的笑,人活一辈子,图的就是一个痛快。
“你说呀!”殷如瑟等得心急,把手抬起来做发誓状,“不管你说谁的坏话,或者是什么不得了的野心,我都保证绝对不说出去!”
周遇时把她举起的手摁下来,吐息间看向别处,缓缓道:“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想告诉你,你今天做的一切都不幼稚。在这种时候、这样的场合下,得到你发自真心维护,我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