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林还未看清屋里的状况,一踏入门内就被郎中拉住,侧耳听完这一番话,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魏亦明今早刚醒,状况还不算太好,自然还是在郎中这多呆上几日较为稳妥,平心而论,吴林是不想同意郎中这番安排的。
可如今躺在床上的那位伤者的哀嚎声,她人在院外便能听得一清二楚,知晓这人确实如郎中所言,伤得极重,便也能明白此刻郎中的难处,不好再开口多提些什么。
她随意一点头,应下了郎中说的话,随即掠过她,在屋中一扫,便瞧见了魏亦明正斜坐在衣架旁,头倚在那架子的一边,一只手垂落在膝间,另一只手捂着腹部,他的面色倒是比早上瞧着要好上许多,只是眉心微簇,闭眸侧着脸,时不时地胸膛起伏做一个深呼吸,看上去十分不耐烦的模样。
想来,是听久了这躺在床上病人的哀嚎声,已到了耳朵都要起茧的程度。
虽是不耐烦,可怎么样也要比晨起的状态要好,吴林刚放下心来,却听见郎中在一旁小声夸道:“你夫郎当真是个懂事的,今早上,床上那伤者刚来不久,你夫郎便自己起床穿衣,我进屋时,他已将床空了出来,一点也不叫我为难。”
听见这话,吴林动作一顿,侧过头看了眼夫郎,眼中闪过丝异色,只是她并未多说什么,径直朝魏亦明走了过去。
房屋里嘈杂了一整日,魏亦明早已听得耳朵发麻,发觉有人在轻拍他的肩膀,有些烦躁地抬眼看去,却发现是吴林正淡淡地注视着他。
魏亦明呼吸一滞,方才的烦躁顿时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如今一见到吴林,便会想起今日早上绣品老板同他说的那些话,这叫他心里翻涌起一点难言的情绪,话落至嘴边,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你。。。”
不像早上那般冷漠又苦涩,魏亦明垂眸望地,语气竟温和起来,可支支吾吾间却没办法问出些话来。
“我读书回来了,能走得动路么,我带你回家去。”
吴林直截了当地回答了他,话语简单,语气平淡,并无多余的情绪。
只是魏亦明还未开口,床上的人却突然间不嚎了,安静半晌,才哑声问道:“这个声音。。。是不是吴林?是吴林!是你来了!”
她开口的声音竟比母鸭嘎嘎叫还粗,吴林听见她唤自己的名字,方才抬头望一眼,随即眉峰一扬,漫不经心地问道:“大夫,这位,是张令?”
郎中正在洗捣药,一听她问话,赶忙点头道:“正是,怎么,你同她熟?”
吴林扫一眼张令那肿到亲爹都快要认不出的脸,冷笑着说了句:“不是很熟,只不过,她是我打的。”
郎中吓得手里的罐子都要拿不稳,她转头看着吴林,结结巴巴道一句:“这是你打的?”
“是,她打了我夫郎。”
她亲口承认她打了张令。
从旁人嘴里说出来的事,和她自己亲口说出来比,两者是完全不同的。
魏亦明怔怔地愣在那里,瞳孔微颤,看着她眼底的对张令不屑,默不作声地捏紧了自己腿侧的衣物。
这么多年,从来只有他挨打的份,也并无什么人愿为他大打出手。
早上听绣品老板讲这事时,他心里只有震惊,如今听她自己承认,魏亦明只感觉自己心口酸酸的,脑袋有种不切实际如做梦般的眩晕感。
他没有感觉到如施舍可怜小动物般的同情与怜悯,他竟难得体会到,被旁人当作人护了一把的滋味。
这么多年,他遇上的从来都是恶,是坏,故而他也可以坏得天经地义,恶得理所当然,装成风情万种的样子,只为骗到一切自己想要的。
可他竟然从吴林这得到了许多善,对魏国公府的善,对他的善和好。
于别人,或许只是简单的感动,于他,这却是莫大的恩情。
但他去意已决,这样一份恩情,又该怎样还呢?
见魏亦明半晌都没有再说话,吴林这才低下头看他。
“还是不舒服吗?若是走不动。。。”
魏亦明长吁一口气,缓缓抬头,认真地看着吴林的眸子,随后点头道:“我能走得动,现在就回去也不碍事。”
只是短短一日,魏亦明身上的甜香味就悉数被草药味所替代,只有凑得极尽方能问道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香味,吴林扶着他踱步在乡间小道上,闻着那药的香味,一直沉默不语。
魏亦明走得有些吃力,看着天色渐黑,可离家尚且有段距离,不由得想到自己那日晕过去不省人事,吴林一人把他带到郎中家,该是怎样困难一件事。
他斟酌了好一会儿,见吴林仍是一句话都不打算讲,方才轻咳一声,侧头问道:“你昨日。。。是如何带我去看郎中的?”
吴林不知为何,并不太想理睬他,但大抵瞧着他是病人,让他一分,才抬起头来说道:“背你去的。”
魏亦明一顿,脚下的步子猛然止住,他似乎有些无所适从的样子,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了句:“谢谢。”
说着这话,他还不忘瞥一眼吴林的瘦弱单薄的背。
那样一个背,竟然也能把他背起来,还背得那样稳当。
他原以为自己是病得糊涂了,才瞧见有人背他,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吴林听见他道谢,瞥了他一眼,随后便又是转头赶路,不再同他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