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别看这六驾马车瞧起来不算太离谱,可真论起价值,近万金。
“小幺儿和我再客气,舅父可生气了。”
“瑶明白了。”
姜瑶默念了好几遍一句长者赐不可辞,梗着头收下。
舅侄难得相见,说了不少见闻,尤其是梁州事务,楚少季于此很是赞赏。
“回来的路上,路过了梁州,那里灾民安置得很稳妥。大多住在屯田,今年无租,来年官民七三,六年可分私田五亩。”
既不严苛,也不会亏空国库,或使灾民慵懒。
“小幺儿长大了,果不负阿姊期望。”
从前楚后在世时,也总希望姜瑶能不逊男子,担得起嫡公主之名,最好效前朝洛阳公主,为国争得一二疆土。
“十来年了,瑶再长不大,有悖天时。”
姜瑶颔首,持重礼貌地微笑:“总不能越活越往小里长吧。”
她挥了手,示意仆妇退下,自己替楚少季斟了一盏紫英,以酒礼敬之。
“近日瑶身体欠安,喝不得酒,还请舅父莫要见怪。”
说来,她十一二的时候,很能和这位舅父玩道一起去,什么斗鸡走狗、醒酒花令,全是这人教来的。
好的一点儿没学,二世子的把戏耍得贼溜。
“楚家人可都不在意这劳什子的繁文缛节。”
楚少季笑了两声,拍开她面前的一坛杜康封泥,却就着坛子喝了几口,放下酒,将一枚嵌着瑟瑟的匕首放在她面前。
“这东西是有点意思,陨铁打的,我记得你顶喜欢这些。”
出鞘,果真寒芒毕露,姜瑶摸了摸匕首上的寒光,很感慨:“多谢舅父。”
只是身体不如以前,恐怕玩不太好。
她小时候玩家家酒时,就很喜欢耍刀弄剑,还总缠着聂让教她,不过习武太苦,她一喊痛,聂让就不敢教了,便只学了个皮毛。
不过耍个花刀还是能做到的。
姜瑶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作停留,免得使难得的相聚变得伤风悲秋,扬眉:“舅父如此急着来找瑶,只是来送礼的?”
见周围无人,楚少季也不藏着掖着着:“你那事,舅父早就知道了。”
姜瑶心中一跳,心中依然面不改色。
“……瑶不明白。”
“算算日子,恐怕到时候了。”
他眉宇间依稀可见都城第一纨绔的模样,却隐约有些郁色,“当年你娘寻我,就是不放心你身上的胎毒。”
虽有所猜测,但如今被放到明面上来说,姜瑶仍有些措手不及。
毕竟,按照她一贯的性子,无论是真是假,她都不打算让宇文执称心如意,只准备收拾好行李,赴一场将死的东行。
这世道无聊,她所爱之人皆在黄泉下,所想之事朝夕达不成。
结束这场失败的旅程,对姜瑶而言并无所谓。
偏偏……
无牵无挂的生活,有人在不知道的角落,拿最渺小卑微的力气,牵住她的裙摆,让她在生死的那条长河涧停下脚步,想回首看看了。
舍不得。
想活下去 。
于是轻叹一声:“舅父是说,有解药的线索?”
楚少季不知他这近乎无欲无求的侄女为何忽的想通了,食指蘸了琼露,他在桌案虚虚勾勒出一方舆图。
“百年前一个,叫自称蓬莱仙的人替鲜卑,偶然研制而出,因此救命的方法有两个。”
“一是鲜卑皇族,长武帝既然是皇帝,当有一份解药。”
“二是蓬莱岛。传闻蓬莱仙最后顺着胶州去了海上寻丹,那里许有他的后人,知道该怎么解毒。”
楚少季叹了气:“胶州,我派人去过,但皆石沉大海,无人归来。”
一个是看得见摸得着、甚至明暗常常说明自己存在感她的北周国主,一个是虚无缥缈传说的后人,哪个可靠,一眼以定。
以幼时对宇文执的了解,解药在他哪里,顺着他的意思他不一定给;但不去,哪怕兵临城下,他也只会动手砸了解药。
寻其弱点骗药?
她怀疑,大概率连北周国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这人……好像没有在意的东西一样,许多事叫她也摸不着头脑。
若是去……
实际操作起来,哪儿有那么简单。
朝上竹笭都没撤,古来只有铁骑踏破国都,掳走君王,可从没有过谁上赶着去送人质的。
末代的昏主,都知道要以死殉国,留得皇室最后的颜面。
——难,两难。
“多谢舅父。”姜瑶揉着额角,“再让瑶想想。”
“过去了这么多年,我都已放下了。”
他长长叹息一声,将心底的憎恶压下,好像自己真的全不在意了,拂去桌上酒渍,劝慰着。
“你也不必同宇文执太过芥蒂。总归有一份少年情意在,他要什么,这交易做就是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活人的性命才是第一位的。”
“……瑶知道。”她未将话说死,“我会考虑。”
但,仇难抵。
北周送的毒,湘王侍的汤,李继买的人,常侯断的粮,还有……宇文执最后的统筹。
她一点点,从零零碎碎的线索里,拼出来当年盛极一时的武安侯府一朝没落的真相。
现是幼时的湘王照母吕妃之命,送来一份带着无人查得出的慢性寒毒的香料,让先皇后生她再孕时,产下了一个死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