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泪眼瞧他,哭花了视线,“曹煜,你为何要待我好?”
他一愣,给她拭泪的手也顿住,“说什么傻话。”
她实在哭得太动情,睫毛湿哒哒黏成一簇一簇,情绪激昂,唇都是红艳的,曹煜颦眉看她,伸手拍打在她后背。
“别哭了,哭得都上气不接下气了,你跑出来就是为了不叫他们瞧你笑话?”
“曹煜…”方沁上前依恋地抱住了他的腰身,竹筒倒豆说了好些话,“我太心软了,我太没用了……我不想,我真的不想,曹煜,你不要怪我,千万不要怪我。”
此时他终于察觉可疑之处,可是她哭得太伤心了,紧紧抱着他,叫他不忍放开,“我怪你什么?”
说话间,她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柄精致的小刀,不过两指宽一指长,她咬牙迸发蛮力,刀身陡然没入怀中劲窄的后腰。
方沁听见曹煜自喉咙深处冒出声错愕的痛呼,而后他竟违背本能地将她紧抱在怀死不松手。方沁被他的力气惊呆了,一瞬以为自己脱不了身。
她脸孔被迫埋在曹煜胸前,瞧不见他的神情,只嗅到最外侧衣料上浓浓水沉香的气味,和他适才沾染到的野草芬芳,混杂泥土和血腥,令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感到惊颤。
“放手,放手!”
她用力推拒,慌乱中沾染满手温热鲜血,惊惧道:“我求你放手吧,就让我走,曹煜,别再执迷不悟了,是你逼我不得不这样做…都是你逼我的……”
曹煜不觉疼痛,只觉浑身冰冷,将她死死禁锢,咬牙道:“我不放,你想走去哪?”
他们密不可分,像一对树林中爱侣,时间流逝,方沁感受到禁锢着她的双臂正渐渐放松,那不是曹煜本意,而是事前高静雪在小刀上涂的草乌起了作用。
草乌是药材,却也蕴含毒素,会使人肌肤麻痹,四肢酸软,筋肉无力。
此时刀上的毒当已随血液行遍曹煜脉络,他不会死,方沁的胳膊不过曹煜一握,力量又能有多大,即便是奋力一刺,刀刃非但不能完全没入,也伤不到重要脏器。
方沁背身让曹煜靠着自己,步履蹒跚将人倚在树旁,她手上猩红一片,摊开手心害怕得后退连连。
曹煜面白如纸靠坐树下,只有黑似点漆的双眼死死盯住了她,像极了只蛰伏暗处的凶兽,却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这一幕不由得叫她想起三年前,他身受重伤在方家后罩房里养病,她为了不让顾梦连开年秋闱受阻,端着一碗参汤去探了探他。
三年过去,曹煜执迷不悟死不悔改,竟是没有半点改变。
方沁却有了长进,或许袁碧莹说得对,她是方家胆子最大的女人。
“曹煜。”方沁不住摇头,软言安抚他,“你放心,我只是想走,不想背上官司,赵栾等会儿就来带你下山,他们随行有大夫,我们都算好了时间,你不会有事的。”
“我们”,好一个我们,就连赵栾都是她的“我们”,帮着她一致对外,一起来算计他。
见他四肢因草乌和疼痛的作用下抽搐抖动,方沁面露动容之色,不敢看他,“求你不要追究赵家的责任,我求你,眼下我们两清,不要再逼我恨你。即便你想方设法拿赵家开刀,我也无从得知,更不会就此回来……”
岚鸢追赶上来,朝她一个劲的招手,“娘子!快来,快走了!不要逗留!”
许是因为失血,曹煜浑身发冷。她身边亲近之人都知道她的计划,或许早在月前她说她要上山祭拜,他就已经步入了她谨慎编织,拿乖巧妆点的陷阱。
是他小瞧了她。
方沁朝她急跑两步,踅身又看了曹煜一眼,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巧的布袋丢到了他的手边。
“还有这个,还给你!”
她衣袂翻飞跑得时有趔趄,却犹如被虎豹追赶,再也没有回头。
曹煜瘫坐在地,视线内枝叶密匝,天高云淡,本是个晴朗好天,他以为这样的天气会延续到他们的婚期,等入初夏,才有乌云蔽日电闪雷鸣。
为何阴翳来得这样快?
草乌使曹煜四肢末端麻痹不仁,甚至暂时体会不到伤口的痛感,他用尽力气勾过手边布袋,里头跌出半截银链,勾缠在他指尖。
曹煜眼底清寂,骤然吐出一口血腥味浓重的浊气,凛凛发笑。
他曾经真的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被人伤害,但也从未歇下防备,唯独对她算得上毫无保留。
这便是他换来的,她的回报。
第46章
久华山下早早停着另一架马车, 这都是高静雪事前做好的安排,赵家只有周芸夫妻知道此事。
赵栾起初不愿相帮,更不想妻子蹚这趟浑水, 是周芸道出当年自己一念之差险些害了方沁一命,倘若赵栾不帮, 她也要自己想办法将方沁送出南直隶。
赵栾大为震惊,在他看来妻子从来温软可人, 甚至鲜少提高声调说话, 又怎会陷害他人?
周芸只道, “这世道哪个女人看上去不是温良恭俭让, 你若觉得看错了我,要与我和离,我也认。”
一番话动了真情,赵栾自是这世上除高静雪外最了解周芸的人, 也知道她不可能是那大奸大恶之人,思量一夜,答应与她一起送方沁出城。
此时那马车上坐着周荃, 他一知半解只知道高静雪今日要动身杭州,却不知道同行的还有方沁, 见她们赶来, 自车里探出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