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沁掖好周芸的被子角,出门迎面撞上焦头烂额端药碗进来的赵栾,偏过身子,让他进屋。他道孩儿在高静雪的屋里,方沁颔首去瞧瞧周芸的新生子。
那厢高静雪正和奶娘一起将孩子裹入襁褓,扭身见方沁抱着恕儿进来,二人具是两眼一热。
她们说起孟夫人在杭州的生意,“她可想你了,说再找不到另一个人能画出那么合她心意的花样。”
方沁笑着,“哪至于,你们捧我,我自己不能不知道自己的斤两。”她望向高静雪怀里的孩子,也是肉嘟嘟的一小团,到底是女孩子,比恕儿当时可爱多了。
“起名字了吗?叫什么?”
高静雪含笑道:“叫婉凝,凝姐儿。”
“怎么写的?”
“佳人掩鸾镜,婉婉凝相瞩。”①
“真好听,这名字起得好,一看就是栾二爷用心起的。”方沁瞧着屋外被奶娘抱在怀里的小恕儿,“不像曹煜,乱七八糟就定了个怪名字。”
“他也用心呢,恕儿。”高静雪念叨着,笑了笑,“还是良苦用心。”
方沁垂首浅笑,怅然看向她,“静雪,你能谅解我吗?”
“这哪轮的到我来评说,我只想你高兴,况且你从来没做错过什么,谈何谅解?”高静雪拖住她两手,“沁儿,固然我该叫你一声小姨,可我到底比你大许多,实话说,曹煜给这孩子起名叫‘恕’,我便对他放心了。”
方沁泪湿了眼眶,颔首道:“初夏里我便随他搬去北平,能去辽东见到开阳他们了,现在怕消息有变,我还不敢告诉蓉姐儿,叫她空欢喜一场,静雪,你可有话要我代为传达?”
高静雪先是一顿,而后欣慰地笑,“太好了,我便知道你们总有团聚的一日。”她将孩儿递给奶娘,拭去眼泪,“我没什么要你转达的,路上小心,保重身体,一路平安。”
初夏天气转热只在一夜间,恕儿热得后背起疹,两腿像两段大胖藕,杵在地上“啪啪”朝曹煜步履蹒跚地走过去。
曹煜抱起他,转脸见方沁伸手抚过桌案,微笑道:“在这儿住的也有了感情,等去到北平安定下来,我叫人将这些家具都拉过去。”
方沁点点头,回身看看空荡的屋子,与他走出门去,上了提前套好的车架。
她就此离开了南直隶,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姚恭人,只叫丹筝之后有机会登门一趟,替她致歉。现下还是不说为好,她们已不再是应当密切来往的关系。
车架沿路北上,因为举家搬迁,路途耽搁较久,好在中途走了一段水路,二十天后也已到达北平。若非恕儿在船上生了一场小毛病,不得不停船靠岸求医问药,其实还能到得更早。
北平不似南直隶繁荣,又因北接蒙古,抬眼雾蒙蒙,总有些沙尘弥漫。
方沁鼻腔里干燥得难受,她自小长在金陵,习惯了那里温吞潮湿的气候,初入北平,一百个不习惯。
随车来到御赐的北平宅邸,与齐国公府差不多大,而且土地多,房屋少,更显广阔。府宅内早有仆人收拾妥当,方沁行下车架,脚步虚浮便先被扶进屋里躺下休息。
她很难受,水土不服外加舟车劳顿,康嬷嬷道她这是月子里不听话吃了凉的,留下病根,得好好调理。
曹煜马不停蹄去往北平的尚书府点卯就任,只来得及在她额面落下一吻,又贪婪地嫌远远不够,扣住她两手与之十指交握,更深更深地索要慰藉。
方沁嘤咛着挣扎,“别…”
“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带她来到此地,并不是他能给的最好安排,可他没有别的选择,他为人臣子,即便官居四品,仍然受制于人,可
“吃点东西再走嚒?”方沁困顿不已,强撑着坐起来留他。
曹煜抚摸她脸庞,“不吃了,晚点回来与你一起用饭,吃面条好不好?我做给你。”
方沁鼻酸摇头,“你就不累了?不要你做,只要你早点回来,我不想一个人在这屋里,你出去叫岚鸢近来陪我嚒。”
曹煜答应她,俯身与她吻别,匆匆更衣出门。
蓉姐儿身体也不大舒服,但到底是小孩子,适应环境变化也快,睡一觉起来蹦跳着就想去找小姨姥姥,却见小恕儿都让宝瓶带着在外间跑来跑去,不能进屋打搅。
宝瓶累得插起个腰,直喘粗气,问:“蓉姐儿来和恕儿小叔叔玩吗?”
她可巴不得来个人替她看着曹恕,太能折腾了,到个新环境里哪哪儿都新奇,现在又和葡萄架下的秋千杠上,不喜欢坐,就喜欢扶着推。
蓉姐儿摇头,“我来找小姑奶奶,我来陪陪她。”
隋家婶子没跟来北平,蓉姐儿一个人空落落的,又想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爹娘,只得在门口徘徊。
“是蓉姐儿吗?”方沁在屋里听到她细碎的小动静,叫了她进屋,“进来呀,怎么在外面不进来?”
“小姑奶奶……”蓉姐儿小跑着进屋,一脑袋栽进方沁床边,“我想回家……”
方沁轻抚蓉姐儿发顶,“你想回金陵曹府?”
“嗯,可是回去了就见不到爹娘了。”蓉姐儿抬起小脸,哭得湿乎乎的,“我们什么时候去见爹娘?要等小姑爷爷回来吗?”
方沁听得直笑,“你叫他什么?不叫曹先生了?”
蓉姐儿懵懂问:“不该那么叫吗?”